《朱子語類》卷十三 學七



告或人曰:"看今人心下自成兩樣。如何卻專向功名利祿底心去,卻全背了這個心,不向道理邊來?公今赴科舉是幾年?公文字想不為不精。以公之專一理會做時文,宜若一舉便中高科,登顯仕都了。到今又卻不得,亦可自見得失不可必如此。若只管沒溺在裡面,都出頭不得,下梢只管衰塌。若將這個自在一邊,須要去理會道理是要緊,待去取寶名,卻未必不得。孟子曰:'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,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。言非禮義,謂之自暴也。'非禮義,是專道禮義是不好。世上有這般人,惡人做好事。只道人做許多模樣是如何。這是他自恁地粗暴了,這個更不通與他說。到得自棄底,也自道義理是好,也聽人說,也受人說,只是我做不得。任你如何,只是我做不得。這個是自棄,終不可與有為。故伊川說:'自暴者,拒之以不信;自棄者,絕之以不為。'拒之以不信,只是說道沒這道理;絕之以不為,是知有道理,自割斷了,不肯做。自暴者,有強悍意;自棄者,有懦弱意。"今按:自暴謂粗暴。及再問,所答不然。〔賀孫〕

語或人曰:"公且道不去讀書,專去讀些時文,下梢是要做甚么人?赴試屢試不得,到老只恁地衰颯了,沉浮鄉曲間。若因時文做得一個官,只是恁地鹵莽,都不說著要為國為民興利除害,盡心奉職。心心念念,只要做得向上去,便逐人背後鑽刺,求舉賝薦,無所不至!"〔賀孫〕

專一做舉業工夫,不待不得後枉了氣力,便使能竭力去做,又得到狀元時,亦自輸卻這邊工夫了。人於此事,從來只是強勉,不能捨命去做,正似今人強勉來學義理。然某平生窮理,惟不敢自以為是。〔伯羽〕

"若欲學俗儒作文字,縱攫取大魁",因撫所坐椅曰:"已自輸了一著!"〔力行〕

或謂科舉害人。曰:"此特一事耳。若自家工夫到後,那邊自輕。"〔自修〕

士人亦有略知向者。然那下重,掉不得,如何知此下事。如今凝神靜慮,積日累月如此,尚只今日見得一件,明日見得一件,未有廓然貫通處。況彼千頭萬緒,支離其心,未嘗一日用其力於此者耶!〔方〕

說修身應舉重輕之序,因謂:"今有恣為不忠不孝,冒廉恥,犯條貫,非獨他自身不把作差異事,有司也不把作差異事,到得鄉曲鄰里也不把作差異事。不知風俗如何壞到這裡,可畏!某都為之寒心!"〔賀孫〕

不赴科舉,也是匹似閒事。如今人才說不赴舉,便把做掀天底大事。某看來,才著心去理會道理,少間於那邊便自沒緊要。不知是如何,看許多富貴榮達都自輕了。如郭子儀二十四考中書,做許大功名,也只是如此。〔賀孫〕

科舉累人不淺,人多為此所奪。但有父母在,仰事俯育,不得不資於此,故不可不勉爾。其實甚奪人志。〔道夫〕

問科舉之業妨功。曰:"程先生有言:'不恐妨功,惟恐奪志。'若一月之間著十日事舉業,亦有二十日修學。若被他移了志,則更無醫處矣!"〔大雅〕

以科舉為為親,而不為為己之學,只是無志。以舉業為妨實學,不知曾妨飲食否,只是無志也。〔方〕

或以科舉作館廢學自咎者。曰:"不然,只是志不立,不曾做工夫爾。孔子曰:'不怨天,不尤人。'自是不當怨尤,要你做甚耶!伊川曰:'學者為氣所勝,習所奪,只可責志。'正為此也。若志立,則無處無工夫,而何貧賤患難與夫夷狄之間哉!"〔伯羽〕

舉業亦不害為學。前輩何嘗不應舉。只緣今人把心不定,所以有害。才以得失為心,理會文字,意思都別了。〔閎祖〕

嘗論科舉云:"非是科舉累人,自是人累科舉。若高見遠識之士,讀聖賢之書,據吾所見而為文以應之,得失利害置之度外,雖日日應舉,亦不累也。居今之世,使孔子復生,也不免應舉,然豈能累孔子邪!自有天資不累於物,不須多用力以治之者。某於科舉,自小便見得輕,初亦非有所見而輕之也。正如人天資有不好啖酒者,見酒自惡,非知酒之為害如何也。又人有天資不好色者,亦非是有見如何,自是他天資上看見那物事無緊要。若此者,省得工夫去治此一項。今或未能如此,須用力勝治方可。"〔伯羽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