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十七 大學四或問上



問:"知如何宰物?"曰:"無所知覺,則不足以宰制萬物。要宰制他,也須是知覺。"〔道夫〕

或問:"'宰萬物',是'主宰'之'宰','宰制'之'宰'?"曰:"主便是宰,宰便是制。"又問:"孟子集注言:'心者,具眾理而應萬事。'此言'妙眾理而宰萬物',如何?"曰:"'妙'字便稍精彩,但只是不甚穩當,'具'字便平穩。"〔履孫〕

郭兄問"莫不有以知夫所以然之故,與其所當然之則。"曰:"所以然之故,即是更上面一層。如君之所以仁,蓋君是個主腦,人民土地皆屬它管,它自是用仁愛。試不仁愛看,便行不得。非是說為君了,不得已用仁愛,自是理合如此。試以一家論之:為家長者便用愛一家之人,惜一家之物,自是理合如此,若天使之然。每常思量著,極好笑,自那原頭來便如此了。又如父之所以慈,子之所以孝,蓋父子本同一氣,只是一人之身,分成兩個,其恩愛相屬,自有不期然而然者。其它大倫皆然,皆天理使之如此,豈容強為哉!且以仁言之:只天地生這物時便有個仁,它只知生而已。從他原頭下來,自然有個春夏秋冬,金木水火土。初有陰陽,有陰陽,便有此四者。故賦於人物,便有仁義禮智之性。仁屬春,屬木。且看春間天地發生,藹然和氣,如草木萌芽,初間僅一針許,少間漸漸生長,以至枝葉花實,變化萬狀,便可見他生生之意。非仁愛,何以如此。緣他本原處有個仁愛溫和之理如此,所以發之於用,自然慈祥惻隱。孟子說'惻隱之端',惻隱又與慈仁不同,惻隱是傷痛之切。蓋仁,本只有慈愛,緣見孺子入井,所以傷痛之切。義屬金,是天地自然有個清峻剛烈之氣。所以人稟得,自然有裁製,便自然有羞惡之心。禮智皆然。蓋自本原而已然,非鏇安排教如此也。昔龜山問一學者:'當見孺子入井時,其心怵惕、惻隱,何故如此?'學者曰:'自然如此。'龜山曰:'豈可只說自然如此了便休?須是知其所自來,則仁不遠矣。'龜山此語極好。又或人問龜山曰:'"以先知覺後知",知、覺如何分?'龜山曰:'知是知此事,覺是覺此理。'且如知得君之仁,臣之敬,子之孝,父之慈,是知此事也;又知得君之所以仁,臣之所以敬,父之所以慈,子之所以孝,是覺此理也。"〔僩〕

或問"格物"章本有"所以然之故"。曰:"後來看得,且要見得'所當然'是要切處。若果見得不容已處,則自可默會矣。"

治國平天下者諸侯之事一段

問:"南軒謂:'為己者,無所為而然也。'"曰:"只是見得天下事皆我所合當為而為之,非有所因而為之。然所謂天下之事皆我之所當為者,只恁地強信不得。須是學到那田地,經歷磨鍊多後,方信得過。"〔道夫〕

問為己。曰:"這須要自看,逐日之間,小事大事,只是道我合當做,便如此做,這便是無所為。且如讀書,只道自家合當如此讀,合當如此理會身己。才說要人知,便是有所為。如世上人才讀書,便安排這個好做時文,此又為人之甚者。"〔賀孫〕

"'為己者,無所為而然。'無所為,只是見得自家合當做,不是要人道好。如甲兵、錢穀、籩豆、有司,到當自家理會便理會,不是為別人了理會。如割股、廬墓,一則是不忍其親之病,一則是不忍其親之死,這都是為己。若因要人知了去恁地,便是為人。"器遠問:"子房以家世相韓故,從少年結士,欲為韓報仇,這是有所為否?"曰:"他當初只一心欲為國報仇。只見這是個臣子合當做底事,不是為別人,不是要人知。"〔賀孫〕

行夫問"為己者無所為而然"。曰:"有所為者,是為人也。這須是見得天下之事實是己所當為,非吾性分之外所能有,然後為之,而無為人之弊耳。且如'哭死而哀,非為生者'。今人吊人之喪,若以為亡者平日與吾善厚,真箇可悼,哭之發於中心,此固出於自然者。又有一般人慾亡者家人知我如此而哭者,便不是,這便是為人。又如人做一件善事,是自家自肯去做,非待人教自家做,方勉強做,此便不是為人也。"道夫曰:"先生所說錢穀、甲兵、割股、廬墓,已甚分明,在人所見如何爾。"又問:"割股一事如何?"曰:"割股固自不是。若是誠心為之,不求人知,亦庶幾。""今有以此要譽者。"因舉一事為問。先生詢究,駭愕者久之,乃始正色直辭曰:"只是自家過計了。設使後來如何,自家也未到得如此,天下事惟其直而已。試問鄉鄰,自家平日是甚么樣人!辟司推究亦自可見。"行夫曰:"亦著下獄使錢,得個費力去。"曰:"世上那解免得全不霑濕!如先所說,是不安於義理之慮。若安於義理之慮,但見義理之當為,便恁滴水滴凍做去,都無後來許多事。"〔道夫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