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李白對話

我問太白:“你為什麼寫出佳句傳送千年,‘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’?”

太白說:“劍氣和酒氣鑄成了我的文章,是它們給予了我靈感。我的劍是我最浪漫,最豪情的配飾,我的酒是我最忠誠,最灑脫的陪伴。”

我問太白:“什麼是劍氣?”

太白說:“‘手中電擊倚天劍,直斬長鯨海水開’,鏟惡鋤奸就是我的夢想。我要‘萬里橫戈探虎穴,三杯拔劍舞龍泉’。試問大唐有幾人只滿足於做一個只會吟誦風月的文人,寥寥而已。我要讓我的劍寒光閃閃,睥睨雲霄又安於太平。哎!可惜天不遂我願。安史之亂,讓我生命心意兩蹉跎。空餘恨罷,恨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翰林招待,不能‘百戰沙場碎鐵衣,城南已合數重圍,突營射殺呼延將,獨領殘兵千騎歸’;我多想‘南風一掃胡塵靜。西入長安到日邊’。可是枯等一生,也沒有等到這樣的機會,無緣得遇懂我的君王。行到水窮處,那抹不泯的劍氣只能化作詩文,在山水之間飄蕩,在明月與星辰之間徘徊,我的劍氣應該只有它們才能了解吧!”

李白說罷長嘆一聲,撫琴一曲。

琴聲樸拙悠揚,雖區區古琴玉珠落盤之聲,卻有足了“海風吹不斷,江月照還空”那廬山瀑布的氣勢與身姿。鋒芒有卻不凜冽,愁緒有但不哀嘆,靜聽如溪水滑石,力量與柔情兼具,利落同纏綿並有。轉折處繁而不亂,頗有他平時談笑風輕的氣度。縱使如他所言,劍氣只被星月了解,卻一絲一縷都不附身於曲調的悲情處,就像他的詩,大多是“舉杯邀明月”,鮮少有“緣愁似個長”。

想到他的緣愁兼濟之志,再念起他遠離囂嘩的詩句,便疑惑於愁腸何解?他那么愛酒,想必也只有飛觴舉白才可解他心憂。於是一曲過後,我便問道:“那么什麼是酒氣呢?”

李白終於眉頭舒展,含笑說道:“我的酒幫我走過了人生困苦,讓我的靈魂得到升華。在酒中我又重新找回了那個灑脫,不諳世事的真我,讓我在秋風裊裊,月下花前,逍遙自在。就算是‘欲渡黃河冰塞川,將登太行雪滿山’的境遇,我也體味到了‘長風破浪會有時,直掛雲帆濟滄海’的豪情。我的酒幫我結交了一群摯友,‘五花馬,千金裘,呼兒將出換美酒,與爾同銷萬古愁’,就算沒有這些也無妨,我們仍可以‘且就洞庭賒月色,將船買酒白雲邊’。”

我訝異於他的開闊和灑脫,彷佛我也被推杯換盞的喜悅釋放掉了終日迷茫困頓的愁思。看著他飲酒含笑,便真如同酒中仙人一般隨性開懷。

李白接著說道:“如果說我的劍承載著那種保家衛國,將生死置之度外,隨時為大唐獻出生命的精神的話,那么酒,就是我瀟灑面對人生的生活態度,‘且樂生前一杯酒,何須千載身後名?’”

我看他聊到了身後名,心中最大的疑問也就自然地跳了出來,“何須千載身後名?何人又不需身後名?太白你徒然樂於劍酒,千百年後卻是詩仙冠之,就一點也不惱不恨?身負大志然只可以傾瀉筆尖,卻能絲毫不悲不寂?我是萬萬不信的。”

李白默默一笑,執起杯盞,從容閒適的回答我:“我想怎樣是我自己的事。‘明月直入’我心,‘無心可猜’的仍是我,怎么倒需要後世評說?始皇武帝在乎身後名,卻也有未完之志,徒憾之情;花前月下,不與別人比算是從容,不與史書比才是豪情。有日你若喜歡一件事,專注於此就好,更不要在乎其他。輸的是你,贏的也只能是自己。‘黃雲萬里動風色,白波九道流雪山’,人世種種,皆與夢想無關。”

我執起酒杯,與李白對飲,撫琴和歌。人生短暫,我又何苦讓憂愁困住了此身,我懷裡的夢想和跳動的心臟又哪裡需要世界了解支持。詩仙尚且志在天下,任何夢想便都不應當嘲笑忽視。從前不識他內心熱血,竟把他視作了一脈仰山敬水的文人。如今才知道他不受外物所擾的心境多么難得。世間人做事又有幾個不瞻前顧後,恐他人言語的純粹追夢人?如太白所言,寥寥而已。

到頭來,他希望仗劍走天涯,安太平報國家,卻成了“天子呼來不上船,自稱臣是酒中仙”的傲岸詩人,可他卻從來沒有忘懷過“報國死何難”的心之所向。他雖注定陽春白雪,曲高和寡,可遠在千年後的我卻想冒昧的引他為知己。夢想可以未實現,但是情懷從不散落。不與史書比算是豪情,不與成敗論才是能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