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四 性理一



或問:"'亡之,命矣夫!'此'命'是天理本然之命否?"曰:"此只是氣稟之命。富貴、死生、禍福、貴賤,皆稟之氣而不可移易者。"祖道曰:"'不知命無以為君子,'與'五十知天命',兩'命'字如何?"曰:"'不知命'亦是氣稟之命,'知天命'卻是聖人知其性中四端之所自來。如人看水一般:常人但見為水流,聖人便知得水之發源處。"〔祖道〕

聞一問:'亡之,命矣夫!'此'命'字是就氣稟上說?"曰:"死生壽夭,固是氣之所稟。只看孟子說'性也,有命焉'處,便分曉。"擇之問:"'不知命'與'知天命'之'命'如何?"曰:"不同。'知天命',謂知其理之所自來。譬之於水,人皆知其為水,聖人則知其發源處。如'不知命'處,卻是說死生、壽夭、貧富、貴賤之命也。然孟子又說當'順受其正'。若一切任其自然,而'立乎岩牆之下',則又非其正也。"因言,上古天地之氣,其極清者,生為聖人,君臨天下,安享富貴,又皆享上壽。及至後世,多反其常。衰周生一孔子,終身不遇,壽止七十有餘。其稟得清明者,多夭折;暴橫者,多得志。舊看史傳,見盜賊之為君長者,欲其速死,只是不死,為其全得壽考之氣也。〔人傑〕

履之說:"子溫而厲,威而不猛,恭而安。"因問:"得清明之氣為聖賢,昏濁之氣為愚不肖;氣之厚者為富貴,薄者為貧賤,此固然也。然聖人得天地清明中和之氣,宜無所虧欠,而夫子反貧賤,何也?豈時運使然邪?抑其所稟亦有不足邪?"曰:"便是稟得來有不足。他那清明,也只管得做聖賢,卻管不得那富貴。稟得那高底則貴,稟得厚底則富,稟得長底則壽,貧賤夭者反是。夫子雖得清明者以為聖人,然稟得那低底、薄底,所以貧賤。顏子又不如孔子,又稟得那短底,所以又夭。"又問:"一陰一陽,宜若停勻,則賢不肖宜均。何故君子常少,而小人常多?"曰:"自是他那物事駁雜,如何得齊!且以撲錢譬之:純者常少,不純者常多,自是他那氣駁雜,或前或後,所以不能得他恰好,如何得均平!且以一日言之:或陰或晴,或風或雨,或寒或熱,或清爽,或鶻突,一日之間自有許多變,便可見矣。"又問:"雖是駁雜,然畢竟不過只是一陰一陽二氣而已,如何會恁地不齊?"曰:"便是不如此。若只是兩個單底陰陽,則無不齊。緣是他那物事錯揉萬變,所以不能得他恰好。"又問:"如此,則天地生聖賢,又只是偶然,不是有意矣。"曰:"天地那裡說我特地要生個聖賢出來!也只是氣數到那裡,恰相湊著,所以生出聖賢。及至生出,則若天之有意焉耳。"又問:"康節云:'陽一而陰二,所以君子少而小人多。'此語是否?"曰:"也說得來。自是那物事好底少而惡底多。且如面前事,也自是好底事少,惡底事多。其理只一般。"〔僩〕

敬子問自然之數。曰:"有人稟得氣厚者,則福厚;氣薄者,則福薄。稟得氣之華美者,則富盛;衰颯者,則卑賤;氣長者,則壽;氣短者,則夭折。此必然之理。"問:"神仙之說有之乎?"曰:"誰人說無?誠有此理。只是他那工夫大段難做,除非百事棄下,辦得那般工夫,方做得。"又曰:"某見名寺中所畫諸祖師人物,皆魁偉雄傑,宜其傑然有立如此。所以妙喜贊某禪師有曰:'當初若非這個,定是做個渠魁。'觀之信然。其氣貌如此,則世之所謂富貴利達,聲色貨利,如何籠絡得他住!他視之亦無足以動其心者。"或問:"若非佛氏收拾去,能從吾儒之教,不知如何?"曰:"他又也未是那'無文王猶興'底,只是也須做個特立獨行底人,所為必可觀。若使有聖人收拾去,可知大段好。只是當時吾道黑淬淬地,只有些章句詞章之學。他如龍如虎,這些藝解都束縛他不住,必決去無疑。也煞被他引去了好人,可畏可畏!"〔僩〕

問:"富貴有命,如後世鄙夫小人,富堯舜三代之世,如何得富貴?"曰:"當堯舜三代之世不得富貴,在後世則得富貴,便是命。"曰:"如此,則氣稟不一定。"曰:"以此氣遇此時,是他命好;不遇此時,便是有所謂資適逢世是也。如長平死者四十萬,但遇白起,便如此。只他相撞著,便是命。"〔可學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