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四 性理一



因看〈螢,中"蟲改田"〉等說性,曰:"論性,要須先識得性是個甚么樣物事。必大錄此下云:"性畢竟無形影,只是心中所有底道理是也。"程子:'性即理也',此說最好。今且以理言之,畢竟卻無形影,只是這一個道理。在人,仁義禮智,性也。然四者有何形狀,亦只是有如此道理。有如此道理,便做得許多事出來,所以能惻隱、羞惡、辭遜、是非也。譬如論藥性,性寒、性熱之類,藥上亦無討這形狀處。只是服了後,卻做得冷做得熱底,便是性,便只是仁義禮智。孟子說:'仁義禮智根於心。'如曰'惻隱之心',便是心上說情。"又曰:"邵堯夫說:'性者,道之形體;心者,性之郛郭。'此說甚好。蓋道無形體,只性便是道之形體。然若無個心,卻將性在甚處!須是有個心,便收拾得這性,發用出來。蓋性中所有道理,只是仁義禮智,便是實理。吾儒以性為實,釋氏以性為空。若是指性來做心說,則不可。今人往往以心來說性,須是先識得,方可說。必大錄云:"若指有知覺者為性,只是說得'心'字。"如有天命之性,便有氣質。若以天命之性為根於心,則氣質之性又安頓在何處!謂如'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',都是心,不成只道心是心,人心不是心!"又曰:"喜怒哀樂未發之時,只是渾然,所謂氣質之性亦皆在其中。至於喜怒哀樂,卻只是情。"又曰:"只管說出語言,理會得。只見事多,卻不如都不理會得底。"又曰:"然亦不可含糊,亦要理會得個名義著落。"〔〈螢,中"蟲改田"〉〕人傑、必大錄少異。

"'天命之謂性。'命,便是告劄之類;性,便是合當做底職事。如主簿銷注,縣尉巡捕;心,便是官人;氣質,便是官人所習尚,或寬或猛;情,便是當廳處斷事,如縣尉捉得賊。情便是發用處。性只是仁義禮智。所謂天命之與氣質,亦相羈同。才有天命,便有氣質,不能相離。若闕一,便生物不得。既有天命,須是有此氣,方能承當得此理。若無此氣,則此理如何頓放!必大錄此云:"有氣質之性,無天命之性,亦做人不得;有天命之性,無氣質之性,亦做人不得。"天命之性,本未嘗偏。但氣質所稟,卻有偏處,氣有昏明厚薄之不同。然仁義禮智,亦無闕一之理。但若惻隱多,便流為姑息柔懦;若羞惡多,便有羞惡其所不當羞惡者。且如言光:必有鏡,然後有光;必有水,然後有光。光便是性,鏡水便是氣質。若無鏡與水,則光亦散矣。謂如五色,若頓在黑多處,便都黑了;入在紅多處,便都紅了,卻看你稟得氣如何,然此理卻只是善。既是此理,如何得惡!所謂惡者,卻是氣也。孟子之論,儘是說性善。至有不善,說是陷溺,是說其初無不善,後來方有不善耳。若如此,卻似'論性不論氣',有些不備。卻得程氏說出氣質來接一接,便接得有首尾,一齊圓備了。"又曰:"才又在氣質之下。如退之說三品等,皆是論氣質之性,說得侭好。只是不合不說破個氣質之性,卻只是做性說時,便不可。如三品之說,便分將來,何止三品?雖千百可也。若荀揚則是'論氣而不論性',故不明。既不論性,便卻將此理來昏了。"又曰:"皋陶謨中所論'寬而栗'等九德,皆是論反氣質之意,只不曾說破氣質耳。"伯豐曰:"匡衡疏中說治性之道,亦是說氣質。" 〈螢,中"蟲改田"〉謂:"'寬而栗'等,'而'下一字便是功夫。"先生皆然之。或問:"若是氣質不善,可以變否?"曰:"須是變化而反之。如'人一己百,人十己千',則'雖愚必明,雖柔必強'。"〔〈螢,中"蟲改田"〉〕

人之所以生,理與氣合而已。天理固浩浩不窮,然非是氣,則雖有是理而無所湊泊。故必二氣交感,凝結生聚,然後是理有所附著。凡人之能言語動作,思慮營為,皆氣也,而理存焉。故發而為孝弟忠信仁義禮智,皆理也。然而二氣五行,交感萬變,故人物之生,有精粗之不同。自一氣而言之,則人物皆受是氣而生;自精粗而言,則人得其氣之正且通者,物得其氣之偏且塞者。惟人得其正,故是理通而無所塞;物得其偏,故是理塞而無所知。且如人,頭圓象天,足方象地,平正端直,以其受天地之正氣,所以識道理,有知識。物受天地之偏氣,所以禽獸橫生,草木頭生向下,尾反在上。物之間有知者,不過只通得一路,如烏之知孝,獺之知祭,犬但能守御,牛但能耕而已。人則無不知,無不能。人所以與物異者,所爭者此耳。然就人之所稟而言,又有昏明清濁之異。故上知生知之資,是氣清明純粹,而無一毫昏濁,所以生知安行,不待學而能,如堯舜是也。其次則亞於生知,必學而後知,必行而後至。又其次者,資稟既偏,又有所蔽,須是痛加工夫,"人一己百,人十己千",然後方能及亞於生知者。及進而不已,則成功一也。孟子曰:"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。"人物之所以異,只是爭這些子。若更不能存得,則與禽獸無以異矣!某年十五六時,讀中庸"人一己百,人十己千"一章,因見呂與叔解得此段痛快,讀之未嘗不竦然警厲奮發!人若有向學之志,須是如此做工夫方得。〔僩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