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列子集釋》附錄三辨偽文字輯略



然則在先秦若要講“不像”又如何辦呢?有時則用“不似”兩字,如左傳襄公三十一年云:“趙孟將死矣。其語偷,不似民主。”

到了漢代,“不如”才又有新的意義。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“武安曰:天下幸而安樂無。。事,蚡得為肺腑,所好音樂、狗馬、田宅、蚡所愛倡優巧匠之屬。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傑壯士,與議論,腹誹而心謗,不仰視天而俯畫地,辟倪兩宮間,幸天下有變而欲有大功。臣乃不知魏其等所為。”這一“不如”,才是“不像”的意思。列子的“不如君言”,當然應該解作“不像您所說的”;史記的“不如魏其、灌夫……”也應解作“不像魏其、武安他們那樣。”這兩個“不如”是有其相同處,而又是和先秦的說法不相侔的。孟子公孫醜下“其尊德樂道不如是,不足與有為也”,這一“不如”應該解為“不像”,但只能用在偏正復句的偏句中,因之不能與此並論。

(七)

總結以上所論,第一,考察了“數十年來”這一說法,它不但和先秦的說法不合,也和兩漢的說法不合,卻和世說新語的某一說法相合。第二,又考察了“舞”字的兩種用法,一種用法和兩漢人的用法相同,一種用法甚至要出現於西漢以後。第三,又考察了“都”字作為副詞,只是魏晉六朝的常用詞。第四,又考察了“所以”的作為連詞,絕不是先秦的“所以”的用法,而只是後漢以後的用法。第五,又考察了“不如”一語,也和先秦的“不如”不一樣。這種用法,也只是漢朝才有的。

其餘關於六朝人常語還不少,如楊朱篇“不治世故,放意所好”,“放意”便是。陶潛詠二疏詩:“放意樂餘年,遑恤身後慮”,顏氏家訓文章篇“凡為文章,猶人乘騏驥,雖有逸氣,當銜勒制之,勿使流亂軌躅,放意填坑岸也”。放意都作肆意解。又如人不婚宦,情慾失半”,“婚宦”即婚姻仕宦,亦六朝常語。世說新語棲逸“不肯婚宦”,宋書鄭鮮之傳“不廢婚宦”,顏氏家訓教子“年登婚宦”,又後娶“爰及婚宦”皆可證。

列子託名為先秦古籍,卻找出了不少漢以後的詞彙,甚至是魏晉以後的詞彙,這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。託名春秋作品的老子出現了戰國的官名,有人為之解脫,說是“雜入之註疏”,雖然“遁詞知其所窮”,但仍不失為“遁詞”。列子的這種現象,恐怕連這種遁詞都不可能有了。除掉得出列子是魏晉人的膺品以外,不可能再有別的結論。而且,根據列子的張湛序文,楊朱說符兩篇是張湛逃亡散失以後的僅存者,那末,這兩篇的可信程度似乎較高。但從這篇論文所舉發的情況看來,楊朱篇有“都”,說符篇有“所以”、“不如”,都不是先秦的用法,這也就可見這兩篇也和其他六篇同樣地不可靠了。

那麼,列子是不是張湛所偽造的呢?據我看,張湛的嫌疑很大,但是從他的列子注來看,他還未必是真正的作偽者。因為他還有很多對列子本文誤解的地方。任何人是不會不懂得他本人的文章的。因此,我懷疑,他可能也是上當者。

列子是否還保留著斷片的真正的先秦文獻呢?因為作偽者不是亳無所本的,其中若干來源,我們既已經從現存的先秦古籍中找著了,是不是還有若干已經亡佚的文獻而由此保存著呢?這一問題,我目前尚不能確實作答。但是,我總的印象是,縱使有,也不會多。因為列子的內容不見於其他古書的已經不算多,而在這不多的文獻中,又有很多是(如楊朱篇)顯明的魏晉時代的東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