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列子集釋》附錄三辨偽文字輯略



假造列子的張湛覺得當時學者對於老莊的註解甚多,若不別開生面,不能出風頭。而列禦寇這個人,莊子中說及過;漢書藝文志又有列子八篇之目。於是蒐集前說,附以己見,作為列子一書。自編自注,果然因此大出風頭。在未曾認為假書以前,他的聲名與王弼、向秀、何晏並稱。這算是走偏鋒以炫名,竟能如願以償。

所謂來歷曖昧不明……如張湛注列子,前面有一篇敘,說是當“五胡亂華”時從他的外祖王家得來的孤本。後來南渡長江失了五篇,後又從一個姓王的得來三篇,後來又怎樣得來二篇,真是像煞有介事。若真列子果是真書,怎麼西晉人都不知道有這樣一部書?像這種奇離的出現,我們不可不細細的審查根究。而且還可以徑從其奇離而斷定為作偽之確證。

凡造偽的不能不抄襲舊文。我們觀察他的文法,便知從何處抄來。……又如莊子和列子相同的,前人說是莊子抄列子。前文已講過莊子不是抄書的人,現在又可從文法再來證明。莊子應帝王篇曾引壺子說“……是殆見吾衡氣機也。鯢桓之審為淵,止水之審為淵,流水之審為淵。淵有九名,此處三焉。”大約因衡氣機很難形容,拿這三淵做象徵。但有三淵便儘夠了。偽造列子的因為爾雅有九淵之名,想表示他的博學,在黃帝篇便說:“……是殆見吾衡氣機也。鯢鏇之潘為淵,止水之潘為淵,流水之潘為淵,濫水之潘為淵,沃水之潘為淵,氿水之潘為淵,雍水之潘為淵,汧水之潘為淵,肥水之潘為淵,是為九淵焉。”竟把引書的原意失掉了,莫是弄巧反拙?誰能相信列子在莊子之前呢?

十八、馬敘倫列子偽書考節錄〔附〕日本武義內雄列子冤詞

馬敘倫列子偽書考(節錄)天馬山房叢著

(上略)余籀讀所得,知其書必出偽造。茲舉證二十事如左:

一事,考莊子讓王篇,列子與鄭子陽同時,陸德明釋文云:“子陽鄭相。”然呂氏春秋首時篇觀世篇高誘注云:“子陽,鄭相也。一曰,鄭君。”誘知鄭君者,因韓非子說疑篇云:“鄭子陽身殺國分為三”也。但史無鄭君名子陽者,日本人津田鳳卿之韓非子解詁謂“子陽似鄭君遇弒不諡者。”攷史記鄭世家注徐廣曰:“一本雲立幽公弟乙陽為君,是為康公。”然則子陽豈即鄭康公耶?其年與繆公相承。劉向言列子為繆公時人,豈指其始居鄭時耶?然讓王篇蘇軾以為偽作,蓋所記列子子陽事,本之呂氏春秋。按子陽當作子駟,因駟子陽而誤。考莊子德充苻篇,子產師伯昏旡人,田子方篇雲,“列子為伯昏旡人射,”又呂氏春秋下賢篇云:“子產見壺丘子林”,莊子應帝王篇言列子見壺子,司馬彪云:“壺子,名林,鄭人。”是列子又與子產同師。莊子達生篇、呂氏春秋審己篇並言列子問於關尹子,關尹子與老子同時,則列子並子產時可信,子駟正與子產同時。博聞如向,豈不省此?然則敘錄亦出依託也。

二事,尸子廣澤篇、呂氏春秋不二篇並雲“列子貴虛”,莊子應帝王篇云:“列子三年不出,……一以是終,無為名屍,……亦虛而已。”而向序云:“穆王湯問二篇,迂誕恢詭,非君子之言也。至於力命篇一推分命,楊子篇唯貴放逸,二義相乖,不似一家之書。”則不與三子之言相應,而別錄曷為入於道家?漢初百家未盡出,太史公未見列子書,不為傳,何傷?顧雲“孝景時其書頗行”,則漢初人引列子書者又何寡也?太史公安得以寓言與莊子相類,而不稱?斯則緣其剿襲莊生,用為彌縫者也。

三事,張湛云:“八篇出其外家王氏”,晉世玄言極暢之時,列子求之不難,何以既失復得,不離王氏?

四事,天瑞篇“有太易有太始有太素”一章,湛曰:“全是周易乾鑿度。”乾鑿度出於戰國之際,列子何緣得知?作偽纂入耳。

五事,周穆王篇有駕八駿見西王母事,與穆天子傳合。穆傳出晉太康中,列子又何緣得知?或雲史記略有所載,然未若此之詭誕也。蓋汲家書初出,雖杜預信而記之,作偽者?異矜新,欲以此欺矇後世,不寤其敗事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