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列子集釋》附錄三辨偽文字輯略



十三、何治運書列子後

何治運書列子後何氏學卷四

余少讀列子,見其言不能洪深,疑其偽而不敢質。後讀十駕齋養新錄,疑為魏晉人偽撰,而後知有識者果不異人意也。列子稱“四海”、“四荒”、“四極”,則其書出爾雅後矣。又稱“太初”、“太始”、“太素”,則其書出易緯後矣。又稱“西極化人”、“西方有人焉,不知其果聖歟,果不聖歟”,則其書出佛法入中國後矣。又稱火浣布事“皇子以為傳之者妄。蕭叔曰:皇子果於自信,果於誣理哉。”案:魏文博極群書,使得見此書,則典論中所云云者早已刊削,是其書又出典論後矣。又晉世清譚之流於老莊佛之外,未嘗及此書一字,此亦杜預注春秋不見晚出尚書之比。且莊子頗詆孔子,此自道家門戶不同儒家之故。而此書以黃帝孔子並稱聖人,則又出於二漢聖學昌明之後,必非戰國之書也。魏晉時多偽書,如古文尚書、孔子家語、孔叢子,皆列子之類也。而三書之文作不得列子一腳指,則以清談自是晉人勝場,難與爭鋒也。

十四、李慈銘越縵堂日記摘鈔、

李慈銘(一八三0──一八九四)越縵堂日記光緒甲申十二月初七日

列子一書,後人所綴輯,蓋出於東晉以後,觀湛所述甚明,本非漢志之舊。其書自唐開元後始大行,故裴世期注魏志、章懷注後漢書,於火浣布皆不引列子。此條綴於湯問篇末,蓋裴、李諸人尚未見之,疑出於張湛以後,其注云雲,亦非湛語也。

十五、光聰諧有不為齋隨筆摘鈔、

光聰諧有不為齋隨筆卷己(摘鈔)

列子史記無傳,難定其時世。劉子政以為與鄭穆公同時,柳子厚辨之,王元美又以為傳寫字誤,哂子厚辨其不必辨。要之,莊子書中既稱引列子,則其時世不後於莊。其書多增竄入後事,張處度作注時已言之,顧人猶信增竄者率皆先秦以上人。今考湯問篇末言火浣布,皇子以為無此物,傳之者妄,正指魏文典論中非火浣布事。皇子者,魏文也。是建安時尚有人增竄,則距處度作注時不遠矣。

古書辭皆不相襲,李習之答王載言書論之當矣。今古書由後追敘前事,左氏曰“初”,史遷曰“先是”,他古書更無曰“初”、曰:“先是”者,獨列子仲尼篇稱“初,子列子好游”,其為後人增竄,此亦一證。

十六、陳三立讀列子

陳三立讀列子原載一九一七年九月東方雜誌十四卷九號

吾讀列子,恣睢誕肆過莊周;然其詞雋,其於義也狹,非莊子倫比。篇中數稱楊朱。既為楊朱篇,又終始一趣,不殊楊朱貴身任生之旨,其諸楊朱之徒為之歟?世言戰國衰滅,楊與墨俱絕;然以觀漢世所稱道家楊王孫之倫,皆厚自奉養,魏晉清談興,益務藐天下,遺萬物,適己自恣,偷一身之便,一用楊朱之術之效也。而世迺以蔽之列子云。吾又觀列子天瑞篇“死之與生,一往一反,故死於是者,安知不生於彼?”仲尼篇“西方之人,有聖者焉,不治而不亂,不言而自信,不化而自行,”輪迴之說,釋迦之證,粲著明白。其言“運轉無已,天地密移”,復頗與泰西地動之說合。尸子、蒼頡、考靈曜、元命苞、括地象皆言地動,列子此語亦相類。豈道無故術,言無故家,所操者約,而所驗者博歟?吾終疑季漢魏晉之士,窺見浮屠之書,就楊朱之徒所依託,益增竄其間,且又非劉向之所嘗見者;張湛蓋頗知之而未之深辨也。又漢志道家稱其先莊子,乃列於莊子之後,明非本真。而柳宗元方謂“莊子要為放依其辭,於莊子尤質厚少偽作。”於戲!蓋未為知言爾已。

十七、梁啟超古書真偽及其年代摘鈔、

梁啟超古書真偽及其年代(摘鈔)

有一種書完全是假的,其毛病更大。學術源流都給弄亂了。譬如列子乃東晉時張湛──即列子注的作者──採集道家之言協合而成。真列子有八篇,漢書藝文志尚存其目,後佚。張湛依八篇之目假造成書,並載劉向一序。大家以為劉向曾見過,當然不會錯了。按理,列禦寇是莊周的前輩,其學說當然不帶後代色彩。但列子中多講兩晉間之佛教思想,並雜以許多佛家神話,顯係後人偽託無疑。……張湛生當兩晉,遍讀佛教經典,所以能融化佛家思想,連神話一並用上。若不知其然,誤以為真屬列禦寇所作,而且根據牠來講莊列異同,說列子比莊子更精深,這個笑話可就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