莎士比亞詩選-維納斯與阿都尼


成心和上天反對,按照模子造出你的美,
白天好叫太陽羞臊,夜裡好叫月亮慚愧。
“因為這樣,黛安娜就把命運之神收買,
叫她們把‘造化’的匠心絕藝摧毀破壞,
在美中間摻雜上畸形病態,疵瑕醜怪,
使純潔的完好,和醃的缺陷並肩排,
使‘美’落入狂暴的惡運之手,被殘酷虐待,
使她逢不幸,遭苦難,備受煩惱,歷盡災害。
“毒害生命的大疫,惑亂凶暴的狂易,
發燒的熱病,使人委靡疲敝的瘧疾,
耗損元氣的癆瘵,如果沾染上身體,
便叫你血液沸騰,四肢痛楚骨支離;
還有生瘡長癤,過飽傷食,罹憂患,遭悲悽,
都想置‘造化’於死地,只因她把美賦與了你。
“這些疾病之內,即便是最輕微的一類,
也都熊夠經一分鐘的侵襲,把‘美’摧毀,
原先的俏形秀骨、雅韻清神、麗色香味,
並非偏好的人,都要認為奇異珍貴,
卻一瞬就形銷骨立,香消色褪,韻減神悴,
像山上的雪,在中午的太陽里一去不回。
“那些終身不嫁的女娘,儘管貞潔賢良,
誓絕塵緣奉神祠,永伴經卷守庵堂;
但是她們卻一心想要世上發生人荒,
不肯育子女,叫青年少得像凶歲食糧。
咱們絕不學這種榜樣。夜裡輝煌的燈光,
本是把自己的油耗幹了,才把人間照亮。
“若你未曾把你的後嗣毀滅在幽暗裡,
那么按時光的正當要求,你該有後嗣。
但像你現在這樣,你的身體不是別的,
只是張著大嘴的墳墓,要把後嗣吞噬。
如果真如此,那全世界就都要把你鄙夷,
因為你的驕傲,把這樣美好的前途窒息。
“因此你若是自生自滅,同樣無人贊同。
那是一種罪惡,壞過了兄弟鬩牆之爭,
壞過了不顧一切的人們,自戕把命送,
壞過了殺害親子女的老子,絕滅人性。
腐蝕的臭銹,能把深藏的寶物消耗乾淨,
黃金如善於利用,卻能把更多的黃金生。”
“得了吧!”阿都尼喊,“別這樣越說越沒完。
你這是又要把無聊的老話搬了又搬。
我那一吻,也算枉然,因為你說了不算。
你淨扭著人要把事辦,那也只是枉然。
因為,情慾的穢乳母——黑臉的夜晚——看得見,
你的高論放得越多,你也就越讓我討厭。
“假使愛情能使你長出來舌頭兩萬條,
每一條都比你還伶牙俐齒,能說會道,
像淫浪的美人魚,唱得使人神魂顛倒,
那我聽來,也只能像耳旁風一樣無效。
因為你要知道,我的耳朵給我的心保鑣,
決不讓任何淫詞艷語,打進心房的內竅。
“怕的是,使人迷惑錯亂的靡靡之音,
會深深侵入我這風平浪靜的內心,
叫我這赤子的天真動情慾,生痴嗔,
把它的內寢攪得不安靜,擾攘紛紜。
喔,女後,我的心不想愁煩苦悶,長呻短吟,
它現在既然獨寢,它只想能夠睡得安穩。
“所有你講的道理,哪一點我不能駁斥?
往危險那兒去的道路,永遠光滑平直。
我對於‘愛’並不是一律厭棄。我恨的是:
你那種不論生熟,人盡可夫的歪道理。
你說這是為生息繁育,這真是謬論怪議。
這是給淫行拉縴撮合,卻用理由來文飾。
“這不是‘愛’。因為自從世上的淫奔不才,
硬把‘愛’的名義篡奪,‘愛’已往天上逃開。
‘淫’就假‘愛’的純樸形態,把‘青春之美’害,
使它的純潔貞正,蒙了惡名,遭到指摘。
這個暴戾的淫棍,把‘美’蹂躪,又把‘美’毀壞,
就像毛蟲把幼芽嫩葉那樣殘酷地對待。
“‘愛’使人安樂舒暢,就好像雨後的太陽,
‘淫’的後果,卻像艷陽天變得雨驟風狂;
‘愛’就像春日,永遠使人溫暖、新鮮、清爽,
‘淫’像冬天夏天沒完,就來得急急忙忙。
‘愛’永不使人饜,‘淫’卻像饕餮,飽脹而死亡。
‘愛’永遠像真理昭彰,‘淫’卻永遠騙人說謊。
“我可以說的還很多,不過我不敢多說。
講的題目很古老,講的人卻年輕嘴拙。
因此我這回卻一點不錯要和你別過。
我滿臉含羞又帶愧,滿腹憂繁又愁多,
我聽到了你這么些艷語淫詞,猥褻邪惡,
覺得實在齷齪污濁,兩耳一直燒得似火。”
他一面說,一面從她的香懷裡掙脫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