莎士比亞詩選-維納斯與阿都尼


使晨光歡暢,使大地呈現出一片喜氣:
就這樣,如同麗日映輝得太空明朗美麗,
她那一雙美目,映輝得她的臉明艷美麗。
她的眼光,射到他那白淨無須的臉上,
好像她的眼光,都從他那兒來的一樣。
若非他兩眼因不悅而緊蹙,稍顯微茫,
從來沒有過這樣四隻眼睛,交輝爭光。
她的眼,由於隔著晶瑩的淚而放出光芒,
所以就好像夜晚月映清塘看來的景象。
“喔!”她說,“我身在何方?在人間還是天上?
我在海里遭淹沒?還是在火里受燒傷?
現是何時光?清晨明朗?還是昏夜漫長?
我還是一心想要活?還是一意願死亡?
我剛才還活著,但卻活得比死了還悽惶;
後來又死了,但在死中卻得了生的歡暢。
“你曾叫我死掉,我求你再叫我死一遭。
你的眼受了惡師——你的狠心——的指教,
只會把鄙夷的樣子現,不屑的神色表,
因此我這顆可憐的心,你早已殺害了。
我這一雙眼,本來是女後我忠實的嚮導,
如無你的嘴唇,也早就離開了我的軀殼。
“為你雙唇救了我,我祝它們長相接!
我祝它們鮮紅永不褪,新裝永不卸!
我祝它們存在時,青春永保無殘缺!
把疫癘從應降大災的年月中祓除絕。
這樣,星象家儘管已把人們的生死判決,
你喘的氣,卻回天鏇地,把人命留,瘟疫滅。
“你的香唇,曾在我的柔唇上留下甜印,
要叫這甜印永存,我訂任何契約都肯,
即使我得為此而賣身,我也完全甘心,
只要你肯出價購買,交易公平信用準。
成交以後,如果你還怕會有偽幣生糾紛,
那你就把印打上我這火漆般紅的嘴唇。
“你只付吻一千,我的心就永遠歸你管。
你還毋須忙,可以一個一個從容清算。
在我嘴上觸一千下就成,有什麼麻煩?
你能很快就把它們數好,把它們付完。
若到期交不上款,因受罰全數要加一翻,
那也不過兩千吻,於你又哪能算得困難?”
“美麗的愛後,”他說道,“你若有意和我好,
而我對你卻老害臊,請原諒我年紀少。
我還未經人道,所以別想和我通人道。
任何漁夫,都要把剛生出來的魚苗饒;
熟了的梅子自己就會掉,青梅卻長得牢;
若是不熟就摘了,它會酸得你皺上眉梢。
“你瞧,人間的安慰者太陽,已腳步疲勞,
在西方把他一天炎熱的工作結束了;
夜的先行夜貓也尖聲叫;天已經不早;
牛和羊都已經進了圈,眾鳥也都歸了巢;
烏黑的雲彩天空罩,晝光淡淡,夕陰浩浩。
這都說,咱們道晚安而分手的時候來到。
“現在我對你說聲晚安,你也把禮還。
你若聽我這句話,我就不吝一吻甜。”
於是她說了聲晚安。他也果不食言,
未說再見,就使分離的甜蜜酬答實現。
她用兩臂把他的脖子溫柔地緊圍力纏。
於是成一體的他和她,成一個的臉和臉。
他都沒法兒喘氣,就把身子力掙脫離,
挪開了紅似珊瑚的唇,醇如玉醴的氣。
她那饑渴的嘴,早把美味吸了個十足;
但雖淋漓盡致,她仍抱怨,說不過點滴。
他們一個餓得要暈去,一個飽得要脹死,
這樣,唇和唇一塊緊粘,他和她一齊倒地。
強烈的情慾,把不再抵抗的犧牲捉住。
她饕餮一般地大嚼,還是老嫌不滿足。
她的唇乘勝征服,他的唇就聽命屈服;
戰勝者不論要多少贖金,他都不吝惜。
她那貪似鷹鸇的欲望,把價提得沖天起,
不吸盡他唇上豐富的寶藏,就不能停止。
她一旦嘗到了戰利品的甜蜜滋味,
就開始不顧一切,兇猛地暴掠窮追。
她的臉騰騰冒熱氣,她的血滾滾沸。
不計一切的情慾,竟叫她放膽暢為!
把所有的一切都付諸流水,把理性擊退;
忘了什麼是害羞臉紅,什麼是名譽盡毀。
他叫她緊摟得又熱悶、又困頓、又要暈,
就像野鳥,撫弄得太久了,變得很馴順;
又像捷足的小鹿,被人窮追,精疲力盡;
又像鬧脾氣的孩子,哄好了,不再耍渾。
所以他現在伏伏貼貼,不抵抗,也不逃遁。
她雖不能盡所欲,卻也盡所能大嚼一頓。
黃蠟不論凍得多么硬,經摶弄都要熔,
最後只輕輕一按,還能變成萬狀千形。
本來無望的事,大膽嘗試,往往能成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