莎士比亞詩選-維納斯與阿都尼


見了熱火,卻遠遠躲著,不敢靠前去親近?
“因此我的小哥哥,你不該罵駿馬頑劣。
我反倒懇切地要求你跟他好好地學,
不要對送到門上來的快樂隨便輕蔑。
他的行動就是你的模範,毋須我喋喋。
喔,你要學著戀愛;這個玩意簡單又明確,
它還是一下學會了,就永遠不會再忘卻。”
“我不懂戀愛是什麼,我也不想學,”
他說,“只有野豬我才愛,因為它能供我獵獲。
我不要跟你強借,也不要你強借給我。
我對於‘愛’也愛,但只愛暴露它的齷齪。
因為我聽人說,它只能跟‘死亡’討點生活,
它也哭也笑,但只一呼吸間,便一生度過。
“衣服還未裁好作完,有誰能就去穿?
半個瓣還沒長出來的花,誰肯賞玩?
生長發育的東西如受傷,雖只半點,
都要盛年萎謝,不會長得璀璨絢爛。
馬駒年幼時,就叫他馱人負物,引重致遠,
那他就要精力耗減,永遠不能長得壯健。
“我的手叫你攥得痛起來,咱們得分開。
不要再瞎談什麼叫情,胡說什麼叫愛。
你頂好撤圍;我的心不能投降任屠宰;
它不會給向它猛攻的‘愛’,把城門開開。
請收起誓言、諛詞和裝出來的熱淚滿腮,
因為它們在堅定的心裡,不能當作炮台。”
“怎么,你還會出聲?”她說,“舌頭還會活動?
其實頂好你沒有舌頭,或者我兩耳聾。
你像美人魚這樣一說,叫我加倍傷情。
我本來就心裡沉重,聽你這話更沉重。
和諧中有齟齬,一派仙樂卻奏得極難聽。
耳邊極美的樂聲,卻引起心裡深創巨痛。
“假設說,我只有兩隻耳朵,卻沒有眼睛,
那你內在的美,我目雖不見,耳卻能聽。
若我兩耳聾,那你外表的美,如能看清,
也照樣能把我一切感受的器官打動。
如果我也無耳、也無目,只有觸覺還余剩,
那我只憑觸覺,也要對你產生熱烈的愛情。
“再假設,我連觸覺也全都失去了功能,
聽也聽不見,摸也摸不著,看也看不清,
單單剩下嗅覺一種,孤獨地把職務行,
那我對你,仍舊一樣要有強烈的愛情。
因你的臉發秀挺英,霞蔚雲蒸,華升精騰,
有芬芳氣息噴涌,叫人嗅著,愛情油然生。
“但你對這四種感官,既這樣撫養滋息,
那你對於味覺,該是怎樣的華筵盛席?
它們難道不想要客無散日,杯無空時?
難道不想要‘疑慮’,用雙簧鎖把門鎖起,
好叫‘嫉妒’,那不受歡迎、愛鬧脾氣的東西,
別偷偷地溜了進來,攪擾了它們的宴集?”
他那兩扇鮮紅的門——嘴唇——又一次敞開,
叫他要說的話,甜蜜地暢通不受阻礙;
那就像清曉剛剛來,就出現了紅雲彩,
預示那海上船要沉沒,陸上雨要成災;
預示那鳥兒要受苦難,牧羊人要受損害;
牧牛人和牛群要遭疾飄和狂飇的破壞。
這種不吉的預兆,她留心注意早看到。
那就像暴雨之前,狂風一時停止怒號;
又像狼把牙一露,就知道他要開口嗥;
又像漿果一裂,就知道有黑水往外冒。
槍子出了膛,還不是有人遭殃,要被打倒?
所以,他還沒開口,他的心思她就已猜著。
她一看他這樣的神色,便往地上跌倒。
神色能使“愛”活人間,也能使“愛”赴陰曹,
眉頭一皺創傷生,嫣然一笑就創傷好。
傷心人得到“愛”這樣治療,得說福氣高。
那個傻孩子,一見她這樣,認為她真不妙,
就用手拍她灰白的臉,直拍到臉生紅潮。
他滿腹驚訝,剛打好的主意也變了卦,
因為,他本來想對她來一番切責痛罵。
但是狡黠的“愛”,卻極巧妙地制人先發。
我給“機警”祝福,因為它這樣維護了她!
她躺在草地上,呼吸停止,好像一下羞殺。
他給她渡氣、接唇,到了她甦醒過來才罷。
他輕輕彎她的手指,使勁按她的脈息,
他微微拍她的兩腮,慢慢搓她的鼻子,
輕輕揉她的嘴唇:總之想盡千方百計,
要把他的狠心給她的創傷醫療救治。
他吻她。她呢,一見大喜,就樂得將計就計,
老老實實地躺在那兒,好叫他吻個不止。
原先的愁苦陰沉似夜,現已變為白日。
她那碧波欲流的眼,似碧牖輕輕開啟。
那就像輝煌的朝日,穿著耀眼的新衣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