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李自成(第一卷)》第二十七章


大步向外走,一抬頭看見柱子上貼了一張紅紙,上邊寫著一首詩。雖然字寫得歪歪
扭扭,還有一個別字,但詩倒很有意思:
天遣我輩殺不平,
世間曾有幾人平!
寶刀打就請君用,
殺盡不平享太平。
他把詩看了兩遍,連著點了幾下頭,望著大家問:“這是誰寫的?”
棚頭停住鐵錘說:“稟闖王,寫是我寫的,詩是大家編的。”
“大家編的?”
“是的。起初我想了一句,想不起來了。接著,張三湊一句,李四湊一句,湊
了七八句,大家又一琢磨,琢磨成了四句。”
“詩寫得不壞,有意思!”
自成走到第二個棚子門口,看見劉宗敏光著上身,脊樑上淌著汗,正在掄大錘。
他的旁邊站著一個士兵,又害怕,又羞慚,不知如何是好。自成知道宗敏又發了脾
氣,可能這個工作不賣力氣的弟兄會挨一頓臭罵或甚至一頓鞭子。他正要進去同宗
敏說話,宗敏已經看見了他,把大錘交還旁邊站著的那個士兵,抓起衣服向他走來。

“你把王吉元殺了沒有?”走出棚子以後,宗敏站住問。
“我打了他一百鞭子,饒他一條性命。”
“這太輕了。為什麼不斬首示眾?”
自成揮退左右,放低聲音說:“王吉元原是敬軒的人,為著五百多兩銀子殺了
他,日後見敬軒怎么說呢?咱們同敬軒之間本來就犯了生澀,不必為這件事兒使敬
軒罵咱們打狗不看主人面子。”
“可是以後別人也犯了這樣的罪呢?”
“我已經傳令全軍,下不為例,今後凡賭博者受重責,凡盜用公款銀子十兩以
上者斬不赦。”
“看著敬軒的情面,只好饒他的狗命吧。補之怎么沒有來?”
“咱們談談吧。他正在指揮操練,用不著叫他也來了。”
“可是事情就出在他那裡,頂好是交他處理。”
“你查出是什麼人幹的事?”
“鴻恩。”
自成的心上一寒,登時氣得臉色發青,說:“該死!誰同他一起去的?”
“他帶著自己的三個親兵。”
“真是該死,會是他做出這事!”
“怎么辦,饒了他這一回吧?”宗敏問,不轉睛地望著闖王。
闖王明白宗敏是拿話試他的口氣,他沒有馬上回答,在心中憤憤他說:“偏偏
是我自己的兄弟破壞了我的軍紀!”宗敏見自成有點猶豫,隨即說:
“闖王,怎么辦?你自己處理好不好?”
“不,捷軒。你辦吧,執法如山,不要推辭。正因為他是我的兄弟,更不要徇
私情輕饒了他!”
儘管闖王的口氣很堅決,竭力不在宗敏面前流露出他的矛盾感情,但是他的沉
重的臉色和十分乾澀的聲調,怎么能瞞得住宗敏呢?事實上,宗敏的心中也很難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