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二十三 論語五



問:"集注以為'凡言善者,足以感發人之善心;言惡者,足以懲創人之逸志'。而諸家乃專主作詩者而言,何也?"曰:"詩有善有惡,頭面最多,而惟'思無邪'一句足以該之。上至於聖人,下至於淫奔之事,聖人皆存之者,所以欲使讀者知所懲勸。其言'思無邪'者,以其有邪也。"直卿曰:"詩之善惡,如藥之參苓、巴豆,而'思無邪'乃藥之單方,足以當是藥之善惡者也。"曰:"然。"道夫曰:"如此,則施之六經可也,何必詩?"曰:"它經不必言。"又曰:"詩恰如春秋。春秋皆亂世之事,而聖人一切裁之以天理。"〔道夫〕集注。

問:"夫子言三百篇詩,可以興善而懲惡,其用皆要使人'思無邪'而已云云。"曰:"便是三百篇之詩,不皆出於情性之正。如關雎二南詩,四牡鹿鳴詩,文王大明詩,是出於情性之正。桑中鶉之奔奔等詩豈是出於情性之正!人言夫子刪詩,看來只是採得許多詩,往往只是刊定。聖人當來刊定,好底詩,便吟詠,興發人之善心;不好底詩,便要起人羞惡之心。"又曰:"詩三百篇,雖桑中鶉奔等詩,亦要使人'思無邪',一句可以當得三百篇之義。猶雲三百篇詩雖各因事而發,其用歸於使人'思無邪',然未若'思無邪'一句說得直截分明。"〔南升〕(時舉錄別出。)

文振問"思無邪"。曰:"人言夫子刪詩,看來只是採得許多詩,夫子不曾刪去,往往只是刊定而已。聖人當來刊定,好底詩,便要吟詠,興發人之善心;不好底詩,便要起人羞惡之心,皆要人'思無邪'。蓋'思無邪'是魯頌中一語,聖人卻言三百篇詩惟魯頌中一言足以盡之。"〔時舉〕

問所謂"其言微婉,各因一事而發"。曰:"一事,如淫奔之詩,只刺淫奔之事;如暴虐之詩,只刺暴虐之事。'思無邪',卻凡事無所不包也。"又曰:"陳少南要廢魯頌,忒煞輕率。它作序,卻引'思無邪'之說。若廢了魯頌,卻沒這一句。"〔宇〕

或問:"'思無邪'如何是'直指全體'?"曰:"詩三百篇,皆無邪思,然但逐事無邪爾,唯此一言舉全體言之。"因曰:"'夏之日,冬之夜,百歲之後,歸於其居。冬之夜,夏之日,百歲之後,歸於其室。'此無邪思也。'出其東門,有女如雲;雖則如雲,匪我思存,縞衣綦巾,聊樂我員。'此亦無邪思也。為子而賦凱風,亦無邪思也;為臣而賦北門,亦無邪思也,但不曾說破爾。惟'思無邪'一句便分明說破。"或曰:"如淫奔之詩如何?"曰:"淫奔之詩固邪矣。然反之,則非邪也。故某說:'其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,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。'"〔廣〕

程子曰:"思無邪,誠也。"誠是實,心之所思,皆實也。〔明作〕程子說。

問:"'思無邪,誠也。'非獨是行無邪,直是思無邪,方是誠。"曰:"公且未要說到這裡。且就詩三百,如何'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'?集注說:'要使人得情性之正。'情性是貼思,正是貼無邪。此如做時文相似,只恁地貼,方分曉。若好善惡惡皆出於正,便會無邪。若果是正,自無虛偽,自無邪。若有時,也自入不得。"〔賀孫〕

問"思無邪。"曰:"不但是行要無邪,思也要無邪。誠者,合內外之道,便是表里如一,內實如此,外也實如此。故程子曰:'思無邪,誠也。'"〔時舉〕

"思無邪,誠也",不專說詩。大抵學者思常要無邪,況視聽言動乎?誠是表里都恁地實。又曰:"不獨行處要如此,思處亦要如此。表里如此,方是誠。"

伊川曰:"思無邪,誠也。"每常只泛看過。子細思量,極有義理。蓋行無邪,未是誠;思無邪,乃可為誠也。〔賀孫〕

問:"'思無邪,誠也'。所思皆無邪,則便是實理。"曰:"下'實理'字不得,只得下'實心'字。言無邪,也未見得是實;行無邪,也未見得是實。惟'思無邪',則見得透底是實。"〔義剛〕

問"程子曰:'思無邪,誠也。'"曰:"思在言與行之先。思無邪,則所言所行,皆無邪矣。惟其表里皆然,故謂之誠。若外為善,而所思有不善,則不誠矣。為善而不終,今日為之而明日廢,則不誠矣。中間微有些核子消化不盡,則亦不誠矣。"又曰:"伊川'誠也'之說,也粗。"〔胡泳〕僩錄別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