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十四 大學一



子淵說大學。曰:"公看文字,不似味道只就本子上看,看來看去,久之浹洽,自應有得。公便要去上面生意,只討頭不見。某所成章句或問之書,已是傷多了。當初只怕人曉不得,故說許多。今人看,反曉不得。此一書之間,要緊只在'格物'兩字,認得這裡看,則許多說自是閒了。初看須用這本子,認得要害處,本子自無可用。某說十句在裡面,看得了,只做一句說了方好。某或問中已說多了,卻不說到這般處。看這一書,又自與看語孟不同。語孟中只一項事是一個道理。如孟子說仁義處,只就仁義上說道理;孔子答顏淵以'克己復禮',只就'克己復禮'上說道理。若大學,卻只統說。論其功用之極,至於平天下。然天下所以平,卻先須治國;國之所以治,卻先須齊家;家之所以齊,卻先須修身;身之所以修,卻先須正心;心之所以正,卻先須誠意;意之所以誠,卻先須致知;知之所以至,卻先須格物。本領全只在這兩字上。又須知如何是格物。許多道理,自家從來合有,不合有。定是合有。定是人人都有。人之心便具許多道理:見之於身,便見身上有許多道理;行之於家,便是一家之中有許多道理;施之於國,便是一國之中有許多道理;施之於天下,便是天下有許多道理。'格物'兩字,只是指個路頭,須是自去格那物始得。只就紙上說千千萬萬,不濟事。"〔賀孫〕

答林子淵說大學,曰:"聖人之書,做一樣看不得。有隻說一個下工夫規模,有首尾只說道理。如中庸之書,劈初頭便說'天命之謂性'。若是這般書,全著得思量義理。如大學,只說個做工夫之節目,自不消得大段思量,才看過,便自曉得。只是做工夫全在自家身心上,卻不在文字上。文字已不著得思量。說窮理,只就自家身上求之,都無別物事。只有個仁義禮智,看如何千變萬化,也離這四個不得。公且自看,日用之間如何離得這四個。如信者,只是有此四者,故謂之信。信,實也,實是有此。論其體,則實是有仁義禮智;論其用,則實是有惻隱、羞惡、恭敬、是非,更假偽不得。試看天下豈有假做得仁,假做得義,假做得禮,假做得智!所以說信者,以言其實有而非偽也。更自一身推之於家,實是有父子,有夫婦,有兄弟;推之天地之間,實是有君臣,有朋友。都不是待後人鏇安排,是合下元有此。又如一身之中,裡面有五臟六腑,外面有耳目口鼻四肢,這是人人都如此。存之為仁義禮智,發出來為惻隱、羞惡、恭敬、是非。人人都有此。以至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君臣,亦莫不皆然。至於物,亦莫不然。但其拘於形,拘於氣而不變。然亦就他一角子有發見處:看他也自有父子之親;有牝牡,便是有夫婦;有大小,便是有兄弟;就他同類中各有民眾,便是有朋友;亦有主腦,便是有君臣。只緣本來都是天地所生,共這根蒂,所以大率多同。聖賢出來撫臨萬物,各因其性而導之。如昆蟲草木,未嘗不順其性,如取之以時,用之有節:當春生時'不殀夭,不覆巢,不殺胎;草木零落,然後入山林;獺祭魚,然後虞人入澤梁;豺祭獸,然後田獵'。所以能使萬物各得其所者,惟是先知得天地本來生生之意。"〔賀孫〕

問大學。曰:"看聖賢說話,所謂坦然若大路然。緣後來人說得崎嶇,所以聖賢意思難見。"〔賀孫〕

聖賢形之於言,所以發其意。後人多因言而失其意,又因註解而失其主。凡觀書,且先求其意,有不可曉,然後以注通之。如看大學,先看前後經亦自分明,然後看傳。〔可學〕

大學諸傳,有解經處,有隻引經傳讚揚處。其意只是提起一事,使人讀著常惺惺地。〔道夫〕

伊川舊日教人先看大學,那時未有解說,想也看得鶻突。而今看註解,覺大段分曉了,只在子細去看。〔賀孫〕

"看大學,且逐章理會。須先讀本文,念得,次將章句來解本文,又將或問來參章句。須逐一令記得,反覆尋究,待他浹洽。既逐段曉得,將來統看溫尋過,這方始是。須是靠他這心,若一向靠寫底,如何得。"又曰:"只要熟,不要貪多。"〔道夫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