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十四 大學一



明德,也且就切近易見處理會,也且慢慢自見得。如何一日便都要識得!如出必是告,反必是面,昏定晨省,必是昏定晨省,這易見。"徐行後長者謂之弟,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",這也易見,有甚不分明。如"九族既睦",是堯一家之明德;"百姓昭明",是堯一國之明德;"黎民於變時雍",是堯天下之明德。如"博弈好飲酒,不顧父母之養",是不孝;到能昏定晨省,冬溫夏凊,可以為孝。然而"從父之令",今看孔子說,卻是不孝。須是知父之命當從,也有不可從處。蓋"與其得罪於鄉黨州閭,甯熟諫"。"諭父母於道",方是孝。〔賀孫〕

曾興宗問:"如何是'明明德'?"曰:"明德是自家心中具許多道理在這裡。本是個明底物事,初無暗昧,人得之則為德。如惻隱、羞惡、辭讓、是非,是從自家心裡出來,觸著那物,便是那個物出來,何嘗不明。緣為物慾所蔽,故其明易昏。如鏡本明,被外物點汙,則不明了。少間磨起,則其明又能照物。"又云:"人心惟定則明。所謂定者,非是定於這裡,全不修習,待他自明。惟是定後,卻好去學。看來看去,久後自然徹。"又有人問:"自覺胸中甚昧。"曰:"這明德亦不甚昧。如適來說惻隱、羞惡、辭遜、是非等,此是心中元有此等物。發而為惻隱,這便是仁;發而為羞惡,這便是義;發而為辭遜、是非,便是禮、智。看來這個亦不是甚昧,但恐於義理差互處有似是而非者,未能分別耳。且如冬溫夏凊為孝,人能冬溫夏凊,這便是孝。至如子從父之令,本似孝,孔子卻以為不孝。與其得罪於鄉閭,不若且諫父之過,使不陷於不義,這處方是孝。恐似此處,未能大故分別得出,方昧。且如齊宣王見牛之觳觫,便有不忍之心,欲以羊易之。這便見惻隱處,只是見不完全。及到'興甲兵,危士臣'處,便欲快意為之。是見不精確,不能推愛牛之心而愛百姓。只是心中所見所好如此,且恁地做去。又如胡侍郎讀史管見,其為文字與所見處甚好,到他自做處全相反。不知是如何,卻似是兩人做事一般,前日所見是一人,今日所行又是一人。是見不真確,致得如此。"〔卓〕

或問:"'明明德',是於靜中本心發見,學者因其發見處從而窮究之否?"曰:"不特是靜,雖動中亦發見。孟子將孺子將入井處來明這道理。蓋赤子入井,人所共見,能於此發端處推明,便是明。蓋人心至靈,有什麼事不知,有什麼事不曉,有什麼道理不具在這裡。何緣有不明?為是氣稟之偏,又為物慾所亂。如目之於色,耳之於聲。口之於味,鼻之於臭,四肢之於安佚,所以不明。然而其德本是至明物事,終是遮不得,必有時發見。便教至惡之人,亦時乎有善念之發。學者便當因其明處下工夫,一向明將去。致知、格物,皆是事也。且如今人做得一件事不是,有時都不知,便是昏處;然有時知得不是,這個便是明處。孟子發明赤子入井。蓋赤子入井出於倉猝,人都主張不得,見之者莫不有怵惕惻隱之心。"又曰:"人心莫不有知,所以不知者,但氣稟有偏,故知之有不能盡。所謂致知者,只是教他展開使盡。"又曰:"看大學,先將經文看教貫通。如看或問,須全段相參酌,看教他貫通,如看了只手,將起便有五指頭,始得。今看或問,只逐些子看,都不貫通,如何得。"〔子蒙〕

或問"明明德"云云。曰:"不消如此說,他那注得自分曉了。只要你實去體察,行之於身。須是真箇明得這明德是怎生地明,是如何了得它虛靈不昧。須是真箇不昧,具得眾理,應得萬事。只恁地說,不濟得事。"又曰:"如格物、致知、誠意、正心、修身五者,皆'明明德'事。格物、致知,便是要知得分明;誠意、正心、修身,便是要行得分明。若是格物、致知有所未盡,便是知得這明德未分明;意未盡誠,便是這德有所未明;心有不正,則德有所未明;身有不修,則德有所未明。須是意不可有頃刻之不誠,心不可有頃刻之不正,身不可有頃刻之不修,這明德方常明。"問:"所謂明德,工夫也只在讀書上?"曰:"固是在讀書上。然亦不專是讀書,事上也要理會。書之所載者,固要逐件理會。也有書所不載,而事上合當理會者;也有古所未有底事,而今之所有當理會者極多端。"〔僩〕燾錄別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