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八十一 詩二



或問:"'既取我子,無毀我室',解者以為武庚既殺我管蔡,不可復亂我王室,不知是如此否?畢竟當初是管蔡挾武庚為亂。武庚是紂子,豈有父為人所殺,而其子安然視之不報讎者?"曰:"詩人之言,只得如此,不成歸怨管蔡。周公愛兄,只得如此說,自是人情是如此。不知當初何故忽然使管蔡去監他,做出一場大疏脫?合天下之力以誅紂了,卻使出屋裡人自做出這一場大疏脫!這是周公之過,無可疑者。然當初周公使管蔡者,想見那時好在,必不疑他。後來有這樣事,管蔡必是被武庚與商之頑民每日將酒去灌啗它,乘醉以語言離間之曰:'你是兄,卻出來在此;周公是弟,反執大權以臨天下!'管蔡呆,想被這幾個唆動了,所以流言說:'公將不利於孺子!'這都是武庚與商之頑民教他,使得管蔡如此。後來周公所以做酒誥,丁寧如此,必是當日因酒做出許多事。其中間想煞有說話,而今書、傳只載得大概,其中更有幾多機變曲折在。"〔僩〕

◎東山

問:"東山詩序,前後都是,只中間插'大夫美之'一句,便知不是周公作矣。"曰:"小序非出一手,是後人鏇鏇添續,往往失了前人本意,如此類者多矣。"〔時舉〕

詩曲盡人情。方其盛時,則作之於上,東山是也;及其衰世,則作之於下,伯兮是也。〔燾〕

◎破斧

破斧詩,看聖人這般心下,詩人直是形容得出!這是答東山之詩。古人做事,苟利國家,雖殺身為之而不辭。如今人個個計較利害,看你四國如何不安也得,不寧也得,只是護了我斨、我斧,莫得闕壞了。此詩說出極分明。毛注卻雲四國是管蔡商奄。詩里多少處說"四國",如正是"四國"之類,猶言四海。他卻不照這例,自恁地說。〔賀孫〕

破斧詩,須看那"周公東征,四國是皇",見得周公用心始得。這個卻是個好話頭。〔義剛〕

問:"破斧詩傳何以謂'被堅執銳皆聖人之徒'?"曰:"不是聖人之徒,便是盜賊之徒。此語大概是如此,不必恁粘皮帶骨看,不成說聖人之徒便是聖人。且如'孳孳為善'是舜之徒,然'孳孳為善'亦有多少淺深。"〔淳〕義剛錄詳,別出。

安卿問:"破斧詩傳云:'被堅執銳,皆聖人之徒。'似未可謂聖人之徒。"曰:"不是聖人之徒時,便是賊徒。公多年不相見,意此來必有大題目可商量,今卻恁地,如何做得工夫恁地細碎!"安卿因呈問目。先生曰:"程子言:'有讀了後全然無事者,有得一二句喜者。'到這一二句喜處,便是入頭處。如此讀將去,將久自解踏著他關捩了,倏然悟時,聖賢格言自是句句好。須知道那一句有契於心,著實理會得那一句透。如此推來推去,方解有得。今只恁地包罩說道好。如吃物事相似,事事道好,若問那般較好,其好是如何,卻又不知。如此,濟得甚事?"因云:"如破斧詩,卻是一個好話頭,而今卻只去理會那'聖人之徒',便是不曉。"〔義剛〕

先生謂淳曰:"公當初說破斧詩,某不合截得緊了,不知更有甚疑?"曰:"當初只是疑被堅執銳是粗人,如何謂之'聖人之徒'?"曰:"有粗底聖人之徒,亦有讀書識文理底盜賊之徒。"〔淳〕

"破斧詩最是個好題目,大有好理會處,安卿適來只說那一句沒緊要底。"淳曰:"此詩見得周公之心,分明天地正大之情,只被那一句礙了。"曰:"只泥一句,便是未見得他意味。"〔淳〕

◎九罭

寬厚溫柔,詩教也。若如今人說九罭之詩乃責其君之辭,何處討寬厚溫柔之意!〔賀孫〕

九罭詩分明是東人願其東,故致願留之意。公歸豈無所?於汝但暫寓信宿耳。公歸將不復來,於汝但暫寓信處耳。"是以有羈衣兮","是以"兩字如今都不說。蓋本謂緣公暫至於此,是以此間有被羈衣之人。"無以我公歸兮,無使我心悲兮!"其為東人願留之詩,豈不甚明白?止緣序有"刺朝廷不知"之句,故後之說詩者,悉委曲附會之,費多少辭語,到底鶻突!某嘗謂死後千百年須有人知此意。自看來,直是盡得聖人之心!〔賀孫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