莎士比亞詩選-十四行詩


為什麼別人虛偽淫猥的眼睛
有權讚揚或詆毀我活躍的血?
專偵伺我的弱點而比我壞的人
為什麼把我認為善的恣意污衊?
我就是我,他們對於我的詆毀
只能夠宣揚他們自己的卑鄙:
我本方正,他們的視線自不軌;
這種壞心眼怎么配把我非議?
除非他們固執這糊塗的邪說:
惡是人性,統治著世間的是惡。

一二二

你贈我的手冊已經一筆一划
永不磨滅地刻在我的心版上,
它將超越無聊的名位的高下,
跨過一切時代,以至無窮無疆:
或者,至少直到大自然的規律
容許心和腦繼續存在的一天;
直到它們把你每部分都讓給
遺忘,你的記憶將永遠不逸散。
可憐的手冊就無法那樣持久,
我也不用籌碼把你的愛登記;
所以你的手冊我大膽地放走,
把你交給更能珍藏你的冊子:
要靠備忘錄才不會把你遺忘,
豈不等於表明我對你也善忘?

一二三

不,時光,你斷不能誇說我在變:
你新建的金字塔,不管多雄壯,
對我一點不稀奇,一點不新鮮;
它們只是舊景象披上了新裝。
我們的生命太短促,所以羨慕
你拿來矇騙我們的那些舊貨;
幻想它們是我們心愿的產物,
不肯信從前曾經有人談起過。
對你和你的紀錄我同樣不賣賬,
過去和現在都不能使我驚奇,
因為你的記載和我所見都扯謊,
都多少是你疾馳中造下的孽跡。
我敢這樣發誓:我將萬古不渝,
不管你和你的鐮刀多么鋒利。

一二四

假如我的愛只是權勢的嫡種,
它就會是命運的無父的私生子,
受時光的寵辱所磨折和播弄,
同野草閒花一起任人們采刈。
不呀,它並不是建立在偶然上;
它既不為榮華的笑顏所轉移,
也經受得起我們這時代風尚
司空見慣的抑鬱、憤懣的打擊:
它不害怕那只在短期間有效、
到處散播異端和邪說的權謀,
不因驕陽而生長,雨也沖不掉,
它巍然獨立在那裡,深思熟籌。
被時光愚弄的人們,起來作證!
你們畢生作惡,卻一死得乾淨。

一二五

這對我何益,縱使我高擎華蓋,
用我的外表來為你妝點門面,
或奠下偉大基礎,要留芳萬代,
其實比荒涼和毀滅為期更短?
難道我沒見過拘守儀表的人,
付出高昂的代價,卻喪失一切,
厭棄淡泊而拚命去追求葷辛,
可憐的贏利者,在顧盼中雕謝?
不,請讓我在你心裡長保忠貞,
收下這份菲薄但由衷的獻禮,
它不攙雜次品,也不包藏機心,
而只是你我間互相致送誠意。
被收買的告密者,滾開!你越誣告
真摯的心,越不能損害它分毫。

一二六*

你,小乖乖,時光的無常的沙漏
和時辰(他的小鐮刀)都聽你左右;
你在虧缺中生長,並昭示大眾
你的愛人如何雕零而你向榮;
如果造化(掌握盈虧的大主宰),
在你邁步前進時把你挽回來,
她的目的只是:賣弄她的手法
去丟時光的臉,並把分秒扼殺。
可是你得怕她,你,她的小乖乖!
她只能暫留,並非常保,她的寶貝!
她的賬目,雖延了期,必須清算:
要清償債務,她就得把你交還。

一二七

在遠古的時代黑並不算秀俊,
即使算,也沒有把美的名掛上;
但如今黑既成為美的繼承人,
於是美便招來了侮辱和誹謗。
因為自從每隻手都修飾自然,
用藝術的假面貌去美化醜惡,
溫馨的美便失掉聲價和聖殿,
縱不忍辱偷生,也遭了褻瀆。
所以我情婦的頭髮黑如烏鴉,
眼睛也恰好相襯,就像在哀泣
那些生來不美卻迷人的冤家,
用假名聲去中傷造化的真譽。
這哀泣那么配合她們的悲痛,
大家齊聲說:這就是美的真容。

一二八

多少次,我的音樂,當你在彈奏
音樂,我眼看那些幸福的琴鍵
跟著你那輕盈的手指的挑逗,
發出悅耳的鏇律,使我魂倒神顛——
我多么艷羨那些琴鍵輕快地
跳起來狂吻你那溫柔的掌心,
而我可憐的嘴唇,本該有這權利,
只能紅著臉對琴鍵的放肆出神!
經不起這引逗,我嘴唇巴不得
做那些舞蹈著的得意小木片,
因為你手指在它們身上輕掠,
使枯木比活嘴唇更值得艷羨。
冒失的琴鍵既由此得到快樂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