莎士比亞詩選-魯克麗絲受辱記


她還在房中困守,將可怖的夜晚詛咒;
他正在路上狂奔,將已逝的歡情詈詬。
他已高開了城堡,受著悔恨的折磨;
她還停留在原處,嘗著絕望的苦果;
他正在匆匆趕駱,企望天邊的曙色;
她卻在切切祈求:永莫見陽光照射;
“怕的是白天,”她說,“把黑夜的隱情揭破;
而我真誠的兩眼,從來也不曾學過
怎樣用巧詐的神情,來掩飾自身的罪惡。
“我的兩眼總想著:白天,所有的眼珠
對我的這樁醜事,都看得清清楚楚;
因此兩眼就情願留在黑夜中久住,
讓無人窺見的罪行,不致向外間傳布;
兩眼只要一哭泣,就會將罪行披露,
奔流的淚水猶如腐蝕鋼鐵的藥物,
會在我頰上刻出無計消除的羞辱。”
如今她高聲斥責夜間的安息與寧靜,
還吩咐她的兩眼此後再莫見光明。
她憤然捶擊胸膛,把她的心兒震醒,
叫它從那廂躍出,趕快另外去找尋
一個純淨的胸腔,裝下這純淨的心靈。
因愴痛而神志狂亂,她這般絮絮不停,
向陰森詭秘的黑夜,傾吐著滿腔怨恨:
“黑夜呵,地獄的圖樣!你謀害安寧幸福!
你給可羞的凌辱充當證人和記錄!
你那漆黑的舞台上,專演悲劇和殺戮!
窩藏萬惡的深淵!哺育罪孽的乳母!
蒙頭瞎眼的娼寮主!醜事穢行的藏身處!
死神的猙獰洞府!鬼祟的叛逆和淫污
都與你竊竊密謀,都與你串通一路!
“煙霧迷濛的夜呵,你多么惹人憎恨!
我無可補救的罪愆,既然你難辭責任,
你就該聚攏霧雰,去抵擋東方的黎明,
就該去抗擊‘時間’的循規照例的行程!
倘若你容許驕陽登上他常登的高空,
你也該趁他還不曾回到西方的寢宮,
編織些慘毒的陰雲,纏繞他金黃的頭頂。
“要趁他尚未登臨午時的頂點之際,
散布污濁的煙瘴,敗壞晨間的空氣;
讓這片濃霧迷氛噴吐出致病的氣息,
戕害純潔的生命,腐蝕最美的晨曦;
讓霉臭熏天的潮霧,黑騰騰越聚越密,
直逼得紅日的光華,悶閉於煙靄迷陣里,
在亭午時分就熄滅,帶來永恆的長夕。
“如果塔昆就是夜(他與夜本有親緣),
那灑瀉銀輝的月後,就難免被他污染;
她那些晶瑩的侍女,會同樣遭他奸騙,
再不肯從夜的胸窩,向外界眨眼窺探;
那么,我在苦刑中,總算找到了夥伴:
患難之中的友誼,能夠使患難舒緩,
正如朝聖者閒談,使漫漫長途縮短。
“這邊卻沒有別人,陪著我,滿臉羞愧,
把臂膊悽然抱起,讓頭頸黯然低垂,
藏匿她們的容顏,遮掩她們的污穢;
只有我,孤孤單單,枯坐著,身心俱瘁,
以銀色鹽漿的陣雨,給大地添些兒鹹味,
把嘆息攙入傷慟,給言談拌上淚水,
嘆息和淚水會消散,心靈卻永久含悲。
“夜呵,你這座洪爐,有濃煙臭氣蒸騰;
你莫讓多疑的白晝瞥見我這張面孔:
這面孔在你漆黑的、遮沒一切的斗篷中
忍辱含垢地藏著,熬受折磨和苦痛!
對你昏暗的領地,你仍要繼續管領,
讓那些在你轄治下孳生的醜事邪行
得以同樣隱秘地葬入你幽冥的暗影。
“請不要讓我面臨那揭發陰私的白日!
白日的明輝會朗照我額間銘記的故事——
它述說完美的貞德怎樣凋殘枯死,
述說我怎樣背棄了神聖的婚姻盟誓;
不讀詩書的文盲,不曉得如何辨識
那些堂皇典籍上那些高深的文字,
卻能在我的容顏中,看出我可憎的過失。
“保姆要孩子安靜,就會講我的事情,
還會用塔昆的名字,恐嚇啼哭的幼童;
能言善辯的演說家,為了使言辭生動,
會斥責塔昆的劣跡,也指摘我的污名;
為飲宴助興的樂師,會彈唱我的醜聞,
吸引滿座的聽眾,把每句歌詞細聽,
聽塔昆怎樣羞辱我,我怎樣羞辱柯拉廷。
“讓我完美的令名——那渾噩無知的聲譽,
看在柯拉廷的份上,能免於遭受玷污;
我的名節若成了磨牙嚼舌的題目,
會株連另一株樹幹,害得它枝葉凋枯——
柯拉廷就會蒙受他不該蒙受的羞辱;
在我的這樁醜事里,他全然清白無辜,
正如我在此之前,對他也無比貞淑。
“瞧不見的奇恥大辱!看不出的名節敗壞!
有損門風的隱傷!不感疼痛的暗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