莎士比亞詩選-魯克麗絲受辱記


他自誇艷福無比——做魯克麗絲的主君,
也許,這恰恰慫恿了倨傲的王子塔昆;
人們邪念的萌動,往往導源於耳聞;
也許,由於這王子艷羨這異寶奇珍,
無情的對比刺痛了他那高傲的自尊——
品位較低的臣屬,竟能夠誇耀他們
享有他們的尊長也不曾享有的福分。
若不是這些緣由,必另有非分的念頭
暗地裡挑逗指使,促成這魯莽的步驟:
把他的顯赫地位、榮譽、功業、親友,
一股腦兒丟在腦後,只顧狂奔疾走,
為平息熾烈的情慾,急切地求索不休。
這輕狂慾念的熱焰,會捲入悔恨的寒流,
過早的萌芽會凋萎,永沒有長大的時候!
這王子來到城堡,來到柯拉廷邸宅,
受到了魯克麗絲殷勤優渥的接待;
只見她的面頰間,“美”與“德”互相比賽,
爭辯著:她的聲譽,是靠誰撐舉起來;
當“德”自鳴得意,“美”就羞紅了臉腮;
當“美”嫣然炫耀那一片緋紅的霞彩,
“德”就輕蔑地塗染它,給它抹一層銀白。
“美”以維納斯的白鴿作為憑證和理由,⑧
說“德”占有的白色,應該歸“美”所有;
對“美”占有的紅顏,“德”也提出要求,
說紅顏本來屬於“德”,由“德”親手傳授
給芳華盛放的少女,讓兩頰紅白相糅,
讓紅顏充當金盾,當羞辱來犯的時候,
它就要挺身防守,把白色掩護在身後。
“德”的瑩潔的白色,“美”的濃艷的紅裝,
在魯克麗絲臉上,勾出瑰麗的紋章;
紅顏、白色都爭做兩種顏色的女王,
為證明它們的權柄,追溯到遠古洪荒。
爭奪王位的雄心,使它們互不相讓;
雙方威力都強大,真箇是旗鼓相當,
時而這一方占先,時而那一方居上。
塔昆仿佛瞧見了:百合與玫瑰的兵丁⑨
以她的秀頰為戰場,進行著無聲的戰爭;
這兩支純正的隊伍,圍住他奸邪的眼睛;
在兩軍對壘之中,惟恐丟失了性命,
這卑怯敗北的俘虜,向兩軍屈服投誠;⑩
它們發現擒獲的是一個冒牌的謬種,
寧可將它放走,也不願奏凱慶功。
這時他不禁想起:她丈夫的俗調凡腔,
雖盛讚她的美貌,其實是將她誣枉;
有如慳吝的浪子,難將這重任承當,
他那貧乏的口才,遠不配將她頌揚。
對這麗質的禮讚,柯拉廷虧下的欠賬,
心神眩惑的塔昆,用玄思遐想來補償,
他睜著驚奇的兩眼,張口結舌地凝望。
這位人間的聖徒,受到這魔鬼的崇奉,
對這偽善的朝拜者,不曾有些許疑心;
純淨無瑕的心靈,難得做一場噩夢,
沒上過當的鳥雀,不懼怕詭秘的幽林;
無邪的魯克麗絲,安心接待了貴賓,
以殷勤和悅的風度,向王子表示歡迎;
他外貌溫文有禮,看不出內心奸佞。
他用尊貴的身份,掩飾歹惡的心機,
將他卑劣的罪孽,藏入威嚴的外衣;
他不曾顯露什麼逾越禮法的形跡,
只除了有時眼睛裡流露過多的驚奇;
眼睛已享有一切,仍未能饜足心意;
雖豪富卻又似貧窮,貪慾永遠無底,
攫取的已經太多,仍渴求更多的東西。
但她從未遭遇過陌生人目光的窺伺,
從含情慾語的雙眸,看不出任何暗示;
這一本奇異的圖書,書頁邊寫有注釋,⑾
而她卻不曾領悟那幽微閃爍的奧旨;
她全未慮及釣鉤,她從未觸及誘餌;
她只見塔昆的兩眼,在天光白日中注視,
那輕狂目光的含意,她卻茫然不知。
他向她耳邊述說:義大利這片沃土上,
她丈夫戰功赫赫,博得了新的榮光;
他用諛詞來讚美柯拉廷崇高的聲望,
說他的勇武氣概,更使他威名遠揚,
頭戴勝利的花冠,身披受創的戎裝;
她聽了,把手兒舉起,表達內心的歡暢,
為他的這番成就,默默地祝謝上蒼。
塔昆不動聲色,隱藏起真實圖謀,
信口胡謅了一篇前來造訪的藉口;
在他晴朗的天空里,始終也不曾閃露
預示風暴將臨的陰霾滾滾的徵候;
直到濃黑的夜晚——恐怖和畏懼的母后,
舒展晦冥的暗影,覆罩無垠的宇宙,
在穹窿為頂的獄裡,把天光白日幽囚。
於是塔昆被引到供他安寢的處所,
自稱身子睏乏,精神也不復振作;
因為他晚餐以後,與魯克麗絲對坐,
交談了不短的時光,不覺把夜晚消磨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