莎士比亞詩選-魯克麗絲受辱記


人的地位越顯赫,行為越惹人注意——
或使他受到尊敬,或給他結仇樹敵;
世間最大的醜聞,總跟著最高的品級。
月亮被浮雲遮住,普天下立即知悉;
星星呢,只要願意,隨時能藏起自己。
“烏鴉可以在泥沼里,把一雙黑翅膀洗涮,
沾染了泥漿飛走,污痕卻難以發現;
若是雪白的天鵝,也來個依樣照辦,
它那素淨的絨羽,就不免留下污斑。
臣僕是冥冥的黑夜,帝王是朗朗的白天。
小蚊子飛來飛去,到哪兒也不顯眼,
可是鷹隼飛來了,就為萬目所共見。
“去吧,無聊的廢話!去伺候淺薄的笨蛋!
枉費唇舌的談吐!軟弱無能的裁判!
到競技學堂去吧,在那兒把口才表演;(31)
要么,與閒人為伍,陪他們高談雄辯;
要么,充任調停者,為官司兩造斡鏇;
而我對詞訟紛爭,卻絲毫也不動念,
因為我這宗案件,非法律所能救援。
“我枉然咒罵機緣,咒罵塔昆的罪孽,
也枉然咒罵時間,咒罵不祥的黑夜;
枉然想嚴詞斥退我面臨的身敗名裂,
枉然想橫眉峻拒我注定難逃的侮蔑;
無益的空談又豈能給我以公正的裁決。
看來,事到如今,行之有效的妙訣,
只有傾灑這一腔已遭敗壞的熱血。
“可憐的手兒!你何必因這一指令而戰慄?
讓我從羞辱中解脫,能成全你的榮譽:
因為我若是死去,榮譽將活著,歸於你,
而我若偷生苟活,你就要活在醜聞里。
既然你未能衛護你的主母於危急,
而又怯於去撕掐她那萬惡的仇敵,
就為這可恥的屈從,殺死她,殺死你自己!”
說完了這些,她從凌亂的床上坐起,
環顧著,想要找一把致人死命的兇器;
這從不殺生的屋宇里,卻沒有任何器具
能在她氣息的孔道外,再增添別的孔隙;
她的氣息密集著,從唇間向外奔逸,
好像火炮發射後噴出而飄散的煙氣,
也像火山的濃煙,在空中徐徐消去。(32)
“我枉自活著,”她說,“而我又枉費心思
想找個僥倖的辦法,把不幸的生命終止。
我害怕塔昆的利劍會把我一劍刺死,
而為了同樣的目的,卻又來尋一把刀子。
那時——我害怕的時候,我曾是忠實的妻室;
如今我還是這樣——不對,我已經不是!
塔昆已經劫奪了我的忠貞的標誌。
“我的生活的目標,已經全部淪喪,
既然如此,現在,我無需害怕死亡。
死亡將洗清污穢,至少至少,
也將給這恥辱的衣服,佩上名節的徽章,
讓那死後的新生,掩卻生前的毀謗。
可憐無補的補救:當珠寶已被偷光,
再來焚毀這無辜的、盛裝珠寶的寶箱!
“得了,得了,柯拉廷,我決不讓你嘗到
橫遭摧辱的婚姻那種餿敗的味道;
你待我真心實意,我豈能有負知交,
豈能憑已毀的誓約,對你講恩愛的虛套;
這一次異種的拼接,長不出成活的枝條:
玷污你家族的惡人,休想有機會誇耀,
說你是痴愚的假父,撫育的是他的幼苗。
“他也休想背地裡將你侮弄揶揄,
休想在友伴面前譏笑你的境遇;
只是你應當知曉:你所失去的寶物
並非用金錢買走,而是從門口盜出。
至於我,我的命運,是由我自家做主,
對我失節的醜行,我永遠也不會寬恕,
直到這脅從的罪過,用我的一死來賠補。
“我不想以我的污穢,來把你毒害腐蝕,
也不想巧言辯解,來掩蓋我的過失;
罪惡的烏黑底色,我不想把它塗飾,
也不想隱瞞暗夜裡那些齷齪的事實;
我要讓這根舌頭把一切盡行揭示;
我的兩眼似水閘,也與山泉相似,
要湧出純潔的淨水,洗淨我不潔的故事。”
傷心的菲羅墨拉,這時終止了悲吟,(33)
不再宛轉傾訴她夜間淒楚的心情;
肅穆森嚴的夜色,步子遲緩而沉悶,
走向陰慘的地府;看呵,赬紅的早晨
把一片光明賜給了企盼光明的眼睛;
而愁苦的魯克麗絲,恥於看見她自身,
情願在幽幽夜色里,繼續把身形幽禁。
光華乍展的白晝,從條條縫隙里偵視,
仿佛要指給人們看:她坐在那廂哭泣;
魯克麗絲哽咽著,叫道:“太陽呵!你何必
在視窗伸頭探腦?再不要向我偷覷;
你該用撩人的光線,去戲弄熟睡的眼皮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