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一百一 程子門人



"龜山往來太學,過廬山,見常摠。摠亦南劍人,與龜山論性,謂本然之善,不與惡對。後胡文定得其說於龜山,至今諸胡謂本然之善不與惡對,與惡為對者又別有一善。常摠之言,初未為失。若論本然之性,只一味是善,安得惡來?人自去壞了,便是惡。既有惡,便與善為對。今他卻說有不與惡對底善,又有與惡對底善。如近年郭子和九圖,便是如此見識,上面書一圈子,寫'性善'字,從此牽下兩邊,有善有惡。"或云:"恐文定當來未有甚差,後來傳襲,節次訛舛。"曰:"看他說'善者讚美之辭,不與惡對',已自差異。"〔文蔚〕

問:"性無善惡之說,從何而始?"曰:"此出於常摠。摠住廬山,龜山入京,枉道見之,留數日。因問:'孟子識性否?'曰:'識。'曰:'何以言之?'曰:'善不與惡對言。'他之意,乃是謂其初只有善,未有惡。其後文定得之龜山,遂差了。今湖南學者信重知言。某嘗為敬夫辨析,甚諱之。渠當初唱道湖南,偶無人能與辨論者,可惜!可惜!"又讀至彪居正問心一段,先生曰:"如何?"可學謂:"不於原本處理會,卻待些子發見!"曰:"孟子此事,乃是一時間為齊王耳。今乃欲引之以上他人之身,便不是了。"良久,又云:"以放心求心,便不是。才知求,心便已回矣,安得謂之放!"〔可學〕

因論湖湘學者崇尚知言,曰:"知言固有好處,然亦大有差失,如論性,卻曰:'不可以善惡辨,不可以是非分。'既無善惡,又無是非,則是告子'湍水'之說爾。如曰'好惡性也,君子好惡以道,小人好惡以己',則是以好惡說性,而道在性外矣,不知此理卻從何而出。"問:"所謂'探視聽言動無息之本,可以知性',此猶告子'生之謂性'之意否?"曰:"此語亦有病。下文謂:'道義明著,孰知其為此心?物慾引誘,孰知其為人慾?'便以道義對物慾,卻是性中本無道義,逐鏇於此處攙入兩端,則是性亦可以不善言矣!如曰:'性也者,天地鬼神之奧也,善不足以名之,況惡乎?孟子說"性善"雲者,嘆美之辭,不與惡對。'其所謂'天地鬼神之奧',言語亦大故夸逞。某嘗謂聖賢言語自是平易,如孟子尚自有些險處,孔子則直是平實。'不與惡對'之說,本是龜山與摠老相遇,因論孟子說性,曾有此言。文定往往得之龜山,故有是言。然摠老當時之語,猶曰:'渾然至善,不與惡對',猶未甚失性善之意。今去其'渾然至善'之語,而獨以'不與惡對'為嘆美之辭,則其失遠矣!如論齊王愛牛,此良心之苗裔,因私慾而見者,以答求放心之問;然雞犬之放,則固有去而不可收之理;人之放心,只知求之,則良心在此矣,何必等待天理髮見於物慾之間,然後求之!如此,則中間空闕多少去處,正如屋下失物,直待去城外求也!愛牛之事,孟子只就齊王身上說,若施之他人則不可。況操存涵養,皆是平日工夫,豈有等待發見然後操存之理!今胡氏子弟議論每每好高,要不在人下。才說心,便不說用心,以為心不可用。至如易傳中有連使'用心'字處,皆塗去'用'字。某以為,孟子所謂:'堯舜之治天下,豈無所用其心哉?'何獨不可以'用'言也?季隨不以為然。遂檢文定春秋中有連使'用心'字處質之,方無語。大率議論文字,須要親切。如伊川說顏子樂道為不識顏子者,蓋因問者元不曾親切尋究,故就其人而答,欲其深思而自得之爾。後人多因程子之言,愈見說得高遠;如是,則又不若樂道之為有據。伊尹'樂堯舜之道',亦果非樂道乎?湖湘此等氣象,乃其素習,無怪今日之尤甚也!"〔謨〕

五峰知言大抵說性未是。自胡文定胡侍郎皆說性未是。其言曰:"性猶水也。善,其水之下乎;情,其水之瀾乎;欲,其水之波浪乎。"乍看似亦好,細看不然。如瀾與波浪何別?渠又包了情慾在性中,所以其說如此。又云:"性,好惡也。君子以道,小人以欲。君子小人,天理人慾而已矣。"伯恭舊看知言云:"只有兩段好,其餘都不好。一段:'能攻人實病,能受人實攻。'一段:'以天下與人,而無人德我之望;有人之天下,而無取人之嫌。'"後來卻又雲,都好。不知伯恭晚年是如何地看。某舊作孟子或問云:"人說性,不肯定說是性善,只是欲推尊性,於性之上虛立一個'善'字位子,推尊其性耳。不知尊之反所以失之!"〔璘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