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十八 大學五或問下



問:"或問云:'天地鬼神之變,鳥獸草木之宜,莫不有以見其所當然而不容已。'所謂'不容已',是如何?"曰:"春生了便秋殺,他住不得。陰極了,陽便生。如人在背後,只管來相趲,如何住得!"〔淳〕宇錄云:"春生秋殺,陽開陰閉,趲來趲去,自住不得。"

或問:"理之不容已者如何?"曰:"理之所當為者,自不容已。孟子最發明此處。如曰:'孩提之童,無不知愛其親;及其長也,無不知敬其兄。"自是有住不得處。"〔人傑〕

今人未嘗看見"當然而不容已"者,只是就上較量一個好惡爾。如真見得這底是我合當為,則自有所不可已者矣。如為臣而必忠,非是謾說如此,蓋為臣不可以不忠;為子而必孝,亦非是謾說如此,蓋為子不可以不孝也。〔道夫〕

問:"或問,物有當然之則,亦必有所以然之故,如何?"曰:"如事親當孝,事兄當弟之類,便是當然之則。然事親如何卻須要孝,從兄如何卻須要弟,此即所以然之故。如程子云:'天所以高,地所以厚。'若只言天之高,地之厚,則不是論其所以然矣。"〔謨〕

或問:"莫不有以見其所當然而不容已,與其所以然而不可易者。"先生問:"每常如何看?"廣曰:"'所以然而不可易者',是指理而言;'所當然而不容已'者,是指人心而言。"曰:"下句只是指事而言凡事固有'所當然而不容已'者,然又當求其所以然者何故。其所以然者,理也。理如此,固不可易。又如人見赤子入井,皆有怵惕、惻隱之心,此其事'所當然而不容已'者也。然其所以如此者何故,必有個道理之不可易者。今之學者但止見一邊。如去見人,只見得他冠冕衣裳,卻元不曾識得那人。且如為忠,為孝,為仁,為義,但只據眼前理會得個皮膚便休,都不曾理會得那徹心徹髓處。以至於天地間造化,固是陽長則生,陰消則死,然其所以然者是如何?又如天下萬事,一事各有一理,須是一一理會教徹。不成只說道:'天,吾知其高而已;地,吾知其深而已;萬物萬事,吾知其為萬物萬事而已!'明道詩云:'道通天地有形外,思入風雲變態中。'觀他此語,須知有極至之理,非冊子上所能載者。"廣曰:"大至於陰陽造化,皆是'所當然而不容已'者。所謂太極,則是'所以然而不可易者'。"曰:"固是。人須是自向里入深去理會。此個道理,才理會到深處,又易得似禪。須是理會到深處,又卻不與禪相似,方是。今之不為禪學者,只是未曾到那深處;才到那深處,定走入禪去也。譬如人在淮河上立,不知不覺走入番界去定也。只如程門高弟游氏,則分明是投番了。雖上蔡龜山也只在淮河上游游漾漾,終看他未破;時時去他那下探頭探腦,心下也須疑它那下有個好處在。大凡為學,須是四方八面都理會教通曉,仍更理會向里來。譬如吃果子一般:先去其皮殼,然後食其肉,又更和那中間核子都咬破,始得。若不咬破,又恐裡頭別有多滋味在。若是不去其皮殼,固不可;若只去其皮殼了,不管裡面核子,亦不可,恁地則無緣到得極至處。大學之道,所以在致知、格物。格物,謂於事物之理各極其至,窮到盡頭。若是裡面核子未破,便是未極其至也。如今人於外面天地造化之理都理會得,而中間核子未破,則所理會得者亦未必皆是,終有未極其至處。"因舉五峰之言,曰:"'身親格之以精其知',雖於'致'字得向里之意,然卻恐遺了外面許多事。如某,便不敢如此說。須是內外本末,隱顯精粗,一一周遍,方是儒者之學。"〔廣〕

問:"'格物'章或問中如何說表里精粗?"曰:"窮理須窮究得盡。得其皮膚,是表也;見得深奧,是里也。知其粗不曉其精,皆不可謂之格。故云:'表里精粗,無所不盡。'"〔過〕

問以類而推之說。曰:"是從已理會得處推將去。如此,便不隔越。若遠去尋討,則不切於己。〔必大〕

問:"或問云:'心雖主乎一身,而其體之虛靈,足以管乎天下之理;理雖散在萬物,而其用之微妙,實不外乎一人之心。'不知用是心之用否?"曰:"理必有用,何必又說是心之用!夫心之體具乎是理,而理則無所不該,而無一物不在,然其用實不外乎人心。蓋理雖在物,而用實在心也。"又云:"理遍在天地萬物之間,而心則管之;心既管之,則其用實不外乎此心矣。然則理之體在物,而其用在心也。"次早,先生云:"此是以身為主,以物為客,故如此說。要之,理在物與在吾身,只一般。"〔燾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