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六十二 中庸一



"惟其平常,故不可易,如飲食之有五穀,衣服之有布帛。若是奇羞異味,錦綺組繡,不久便須厭了。庸固是定理,若直解為定理,卻不見得平常意思。今以平常言,然定理自在其中矣。"公晦問:"'中庸'二字,舊說依程子'不偏不易'之語。今說得是不偏不倚、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。似以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說中,乃是精密切至之語;而以平常說庸,恰似不相粘著。"曰:"此其所以粘著。蓋緣處得極精極密,只是如此平常。若有些子吒異,便不是極精極密,便不是中庸。凡事無不相反以相成;東便與西對,南便與北對,無一事一物不然。明道所以云:'天下之物,無獨必有對,終夜思之,不知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!'直是可觀,事事如此。"〔賀孫〕(與廣錄蓋聞同。)

問:"中庸不是截然為二,庸只是中底常然而不易否?"曰:"是。"〔淳〕

問:"明道曰:'惟中不足以盡之,故曰"中庸"。'庸乃中之常理,中自已盡矣。"曰:"中亦要得常,此是一經一緯,不可闕。"〔可學〕

蜚卿問:"'中庸之為德。'程云:'不偏之謂"中",不易之謂"庸"。'"曰:"中則直上直下,庸是平常不差異。中如一物豎置之,常如一物橫置之。唯中而後常,不中則不能常。"因問曰:"不惟不中則不能常,然不常亦不能為中。"曰:"亦是如此。中而後能常,此以自然之理而言;常而後能有中,此以人而言。"問:"龜山言:'高明則中庸也。高明者,中庸之體;中庸者,高明之用。'不知將體用對說如何?"曰:"只就'中庸'字上說,自分曉,不須如此說亦可。"又舉荊公"高明處己,中庸處人"之語為非是。因言:"龜山有功於學者。然就他說,據他自有做工夫處。高明,釋氏誠有之,只緣其無'道中庸'一截。又一般人宗族稱其孝,鄉黨稱其弟,故十項事其八九可稱。若一向拘攣,又做得甚事!要知中庸、高明二者皆不可廢。"〔宇〕

或問:"中與誠意如何?"曰:"中是道理之模樣,誠是道理之實處,中即誠矣。"又問:"智仁勇於誠如何?"曰:"智仁勇是做底事,誠是行此三者都要實。"又問"中、庸"。曰:"中、庸只是一事,就那頭看是中,就這頭看是庸。譬如山與嶺,只是一物。方其山,即是謂之山;行著嶺路,則謂之嶺,非二物也。方子錄云:"問:'中庸既曰"中",又曰"誠",何如?'曰:'此古詩所謂"橫看成嶺側成峰"也。'"中、庸只是一個道理,以其不偏不倚,故謂之'中';以其不差異可常行,故謂之'庸'。未有中而不庸者,亦未有庸而不中者。惟中,故平常。堯授舜,舜授禹,都是當其時合如此做,做得來恰好,所謂中也。中,即平常也,不如此,便非中,便不是平常。以至湯武之事亦然。又如當盛夏極暑時,須用飲冷,就敘處,衣葛,揮扇,此便是中,便是平常。當隆冬盛寒時,須用飲湯,就密室,重裘,擁火,此便是中,便是平常。若極暑時重裘擁火,盛寒時衣葛揮扇,便是差異,便是失其中矣。"

問:"'中庸'之'庸',平常也。所謂平常者,事理當然而無詭異也。或問言:'既曰當然,則自君臣父子日用之常,以至堯舜之禪授,湯武之放伐,無適而非平常矣。'竊謂堯舜禪授,湯武放伐,皆聖人非常之變,而謂之平常,何也?"曰:"堯舜禪授,湯武放伐,雖事異常,然皆是合當如此,便只是常事。如伊川說'經、權'字,'合權處,即便是經'。"銖曰:"程易說大過,以為'大過者,常事之大者耳,非有過於理也。聖人盡人道,非過於理'。是此意否?"曰:"正是如此。"〔銖〕

問道之常變。舉中庸或問說曰:"守常底固是是。然到守不得處只著變,而硬守定則不得。至變得來合理,斷然著如此做,依舊是常。"又問:"前日說經權云:'常自是著還他一個常,變自是著還他一個變。'如或問舉'堯舜之禪授,湯武之放伐,其變無窮,無適而非常',卻又皆以為平常,是如何?"曰:"是他到不得已處,只得變。變得是,仍舊是平常,然依舊著存一個變。"〔燾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