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七十八 尚書一



伯豐問"尚書未有解"。曰:"便是有費力處。其間用字亦有不可曉處。當時為伏生是濟南人,晁錯卻潁川人,止得於其女口授,有不曉其言,以意屬讀。然而傳記所引,卻與尚書所載又無不同。只是孔壁所藏者皆易曉,伏生所記者皆難曉。如堯典舜典皋陶謨益稷出於伏生,便有難曉處,如'載采采'之類。大禹謨便易曉。如五子之歌胤征,有甚難記?卻記不得。至如泰誓武成皆易曉。只牧誓中便難曉,如'五步、六步'之類。如大誥康誥,夾著微子之命。穆王之時,冏命君牙易曉,到呂刑亦難曉。因甚只記得難底,卻不記得易底?便是未易理會。"〔〈螢,中"蟲改田"〉〕

包顯道舉所看尚書數條。先生曰:"諸誥多是長句。如君奭'弗永遠念天威,越我民,罔尤違',只是一句。'越'只是'及','罔尤違'是總說上天與民之意。漢藝文志注謂誥是曉諭民,若不速曉,則約束不行。便是誥辭如此,只是欲民易曉。"顯道曰:"商書又卻較分明。"曰:"商書亦只有數篇如此。盤依舊難曉。"曰:"盤卻好。"曰:"不知怎生地,盤庚抵死要恁地遷那都。若曰有水患,也不曾見大故為害。"曰:"他不復更說那事頭。只是當時小民被害,而大姓之屬安於土而不肯遷,故說得如此。"曰:"大概伏生所傳許多,皆聱牙難曉,分明底他又卻不曾記得,不知怎生地。"顯道問:"先儒將'十一年'、'十三年'等合'九年'說,以為文王稱王,不知有何據。"曰:"自太史公以來皆如此說了。但歐公力以為非,東坡亦有一說。但書說'惟九年大統未集,予小子其承厥志',卻有這一個痕瑕。或推泰誓諸篇皆只稱'文考',至武成方稱'王',只是當初'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',也只是羈縻,那事體自是不同了。"〔義剛〕

書有兩體:有極分曉者,有極難曉者。某恐如盤庚周誥多方多士之類,是當時召之來而面命之,而教告之,自是當時一類說話。至於旅獒畢命微子之命君陳君牙冏命之屬,則是當時修其詞命,所以當時百姓都曉得者,有今時老師宿儒之所不曉。今人之所不曉者,未必不當時之人卻識其詞義也。〔道夫〕

書有易曉者,恐是當時做底文字,或是曾經修飾潤色來。其難曉者,恐只是當時說話。蓋當時人說話自是如此,當時人自曉得,後人乃以為難曉爾。若使古人見今之俗語,卻理會不得也。以其間頭緒多,若去做文字時,說不盡,故只直記其言語而已。〔廣〕

尚書諸命皆分曉,蓋如今制誥,是朝廷做底文字;諸誥皆難曉,蓋是時與民下說話,後來追錄而成之。

典謨之書,恐是曾經史官潤色來。如周誥等篇,恐只似如今榜文曉諭俗人者,方言俚語,隨地隨時各自不同。林少穎嘗曰:"如今人'即日伏惟尊候萬福',使古人聞之,亦不知是何等說話。"〔人傑〕

尚書中盤庚五誥之類,實是難曉。若要添減字硬說將去,侭得。然只是穿鑿,終恐無益耳。〔時舉〕

安卿問:"何緣無宣王書?"曰:"是當時偶然不曾載得。"又問:"康王何緣無詩?"曰:"某竊以'昊天有成命'之類,便是康王詩。而今人只是要解那成王做王業後,便不可曉。且如左傳不明說作成王詩。後韋昭又且費盡氣力,要解從那王業上去,不知怎生地!"〔義剛〕

道夫請先生點尚書以幸後學。曰:"某今無工夫。"曰:"先生於書既無解,若更不點,則句讀不分,後人承舛聽訛,卒不足以見帝王之淵懿。"曰:"公豈可如此說?焉知後來無人!"道夫再三請之。曰:"書亦難點。如大誥語句甚長,今人卻都碎讀了,所以曉不得。某嘗欲作書說,竟不曾成。如制度之屬,祇以疏文為本。若其他未穩處,更與挑剔令分明,便得。"又曰:"書疏載'在璇璣玉衡'處,先說個天。今人讀著,亦無甚緊要。以某觀之,若看得此,則亦可以粗想像天之與日月星辰之運,進退疾遲之度皆有分數,而歷數大概亦可知矣。"〔道夫〕(讀尚書法)

或問讀尚書。曰:"不如且讀大學。若尚書,卻只說治國平天下許多事較詳。如堯典'克明俊德,以親九族',至'黎民於變',這展開是多少!舜典又詳。"〔賀孫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