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十六 大學三



"忿懥、好樂、恐懼、憂患,這四者皆人之所有,不能無。然有不得其正者,只是應物之時不可夾帶私心。如有一項事可喜,自家正喜,驀見一可怒底事來,是當怒底事,卻以這喜心處之,和那怒底事也喜了,便是不得其正。可怒事亦然。惟誠其意,真箇如鑒之空,如衡之平,妍媸高下,隨物定形,而我無與焉,這便是正心。"因說:"前在漳州,見屬官議一事,數日不決,卻是有所挾。後忽然看破了,道:'這個事不可如此。'一向判一二百字,盡皆得這意思。此是因事上見這心親切。"賀孫錄別出。

先之問:"心有所好樂,則不得其正。"曰:"心在這一事,不可又夾帶那一事。若自家喜這一項事了,更有一事來,便須放了前一項,只平心就後一項理會,不可又夾帶前喜之之心在這裡。有件喜事,不可因怒心來,忘了所當喜處;有件怒事,不可因喜事來,便忘了怒。且如人合當行大門出,卻又有些迴避底心夾帶在裡面,卻要行便門出。雖然行向大門出,念念只有個行便門底心在這裡,少刻或自拗向便門去。學者到這裡,須是便打殺那要向便門底心,心如何不會端正!這般所在,多是因事見得分明。前在漳州,有一公事,合恁地直截斷。緣中間情有牽制,被他撓數日。忽然思量透,便斷了,集同官看,覺當時此心甚正。要知此正是正心處。"〔賀孫〕

敬之問:"'正心'章云:'人之心要當不容一物。'"曰:"這說便是難。才說不容一物,卻又似一向全無相似。只是這許多好樂、恐懼、忿懥、憂患,只要從無處發出,不可先有在心下。看來非獨是這幾項如此,凡是先安排要恁地,便不得。如人立心要恁地嚴毅把捉,少間只管見這意思,到不消恁地處也恁地,便拘逼了。有人立心要恁地慈祥寬厚,少間只管見這意思,到不消恁地處也恁地,便流入於姑息苟且。如有心於好名,遇著近名底事,便愈好之;如有心於為利,遇著近利底事,便貪慾。"〔賀孫〕

人心如一個鏡,先未有一個影象,有事物來,方始照見妍醜。若先有一個影象在里,如何照得!人心本是湛然虛明,事物之來,隨感而應,自然見得高下輕重。事過便當依前恁地虛,方得。若事未來,先有一個忿懥、好樂、恐懼、憂患之心在這裡,及忿懥、好樂、恐懼、憂患之事到來,又以這心相與滾合,便失其正。事了,又只苦留在這裡,如何得正?〔賀孫〕

葉兄又問"忿懥"章。曰:"這心之正,卻如稱一般。未有物時,稱無不平。才把一物在上面,便不平了。如鏡中先有一人在裡面了,別一個來,便照不得。這心未有物之時,先有個主張說道:'我要如何處事。'才遇著事,便以是心處之,便是不正。且如今人說:'我做官,要抑強扶弱。'及遇著當強底事,也去抑他,這便也是不正。"〔卓〕

喜怒憂懼,都是人合有底。只是喜所當喜,怒所當怒,便得其正。若欲無這喜怒憂懼,而後可以為道,則無是理。小人便只是隨這喜怒憂懼去,所以不好了。〔義剛〕

問"忿懥"章。曰:"只是上下有不恰好處,便是偏。"〔可學〕

問忿懥。曰:"是怒之甚者。"又問:"忿懥比恐懼、憂患、好樂三者,覺得忿懥又類過於怒者。"曰:"其實也一般。古人既如此說,也不須如此去尋討。"〔履孫〕

問:"喜怒憂懼,人心所不能無。如忿懥乃戾氣,豈可有也?"曰:"忿又重於怒心。然此處須看文勢大意。但此心先有忿懥時,這下面便不得其正。如鏡有人形在裡面,第二人來便照不得。如稱子釘盤星上加一錢,則稱一錢物便成兩錢重了。心若先有怒時,更有當怒底事來,便成兩分怒了;有當喜底事來,又減卻半分喜了。先有好樂,也如此;先有憂患,也如此。若把忿懥做可疑,則下面憂患、好樂等皆可疑。"問:"八章謂:'五者有當然之則。'如敖惰之心,則豈可有也?"曰:"此處亦當看文勢大意。敖惰,只是一般人所為得人厭棄,不起人敬畏之心。若把敖惰做不當有,則親愛、敬畏等也不當有。"〔淳〕宇錄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