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十六 大學三



問意誠。曰:"表里如一便是。但所以要得表里如一,卻難。今人當獨處時,此心非是不誠,只是不柰何他。今人在靜處非是此心要馳騖,但把捉他不住。此已是兩般意思。至如見君子而後厭然詐善時,已是第二番罪過了。"〔祖道〕

誠意,只是表里如一。若外面白,裡面黑,便非誠意。今人須於靜坐時見得表里有不如一,方是有工夫。如小人見君子則掩其不善,已是第二番過失。〔人傑〕

此一個心,須每日提撕,令常惺覺。頃刻放寬,便隨物流轉,無復收拾。如今大學一書,豈在看他言語,正欲驗之於心如何。'如好好色,如惡惡臭',試驗之吾心,好善、惡惡,果能如此乎?閒居為不善,見君子則掩其不善而著其善,是果有此乎?一有不至,則勇猛奮躍不已,必有長進處。今不知為此,則書自書,我自我,何益之有!〔大雅〕

問:"'誠於中,形於外',是實有惡於中,便形見於外。然誠者,真實無妄,安得有惡!有惡,不幾於妄乎?"曰:"此便是惡底真實無妄,善便虛了。誠只是實,而善惡不同。實有一分惡,便虛了一分善;實有二分惡,便虛了二分善。"〔淳〕

"誠於中,形於外。"大學和"惡"字說。此"誠"只是"實"字也。惡者卻是無了天理本然者,但實有其惡而已。〔方〕

凡惡惡之不實,為善之不勇,外然而中實不然,或有所為而為之,或始勤而終怠,或九分為善,尚有一分苟且之心,皆不實而自欺之患也。所謂"誠其意"者,表里內外,徹底皆如此,無纖毫絲髮苟且為人之弊。如飢之必欲食,渴之必欲飲,皆自以求飽足於己而已,非為他人而食飲也。又如一盆水,徹底皆清瑩,無一毫砂石之雜。如此,則其好善也必誠好之,惡惡也必誠惡之,而無一毫強勉自欺之雜。所以說自慊,但自滿足而已,豈有待於外哉!是故君子慎其獨,非特顯明之處是如此,雖至微至隱,人所不知之地,亦常慎之。小處如此,大處亦如此;顯明處如此,隱微處亦如此。表里內外,精粗隱顯,無不慎之,方謂之"誠其意"。孟子曰:"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,而仁不可勝用也。"夫無欲害人之心,人皆有之。閒時皆知惻隱,及到臨事有利害時,此心便不見了。且如一堆金寶,有人曰:"先爭得者與之。"自家此心便欲爭奪推倒那人,定要得了方休。又如人皆知穿窬之不可為,雖稍有識者,亦不肯為。及至顛冥於富貴而不知恥,或無義而受萬鍾之祿,便是到利害時有時而昏。所謂誠意者,須是隱微顯明,小大表里,都一致方得。孟子所謂:"見孺子入井時,怵惕惻隱,非惡其聲而然,非為內交要譽而然。"然卻心中有內交要譽之心,卻向人說:"我實是惻隱、羞惡。"所謂為惡於隱微之中,而詐善於顯明之地,是所謂自欺以欺人也。然人豈可欺哉!"人之視己,如見其肺肝然",則欺人者適所以自欺而已!"誠於中,形於外",那個形色氣貌之見於外者自別,決不能欺人,祇自欺而已!這樣底,永無緣做得好人,為其無為善之地也。外面一副當雖好,然裡面卻踏空,永不足以為善,永不濟事,更莫說誠意、正心、修身。至於治國、平天下,越沒幹涉矣。〔僩〕以下全章之旨。

問:"'誠意'章'自欺'注,今改本恐不如舊注好。"曰:"何也?"曰:"今注云:'心之所發,陽善陰惡,則其好善惡惡皆為自欺,而意不誠矣。'恐讀書者不曉。又此句,或問中已言之,卻不如舊注云:'人莫不知善之當為,然知之不切,則其心之所發,必有陰在於惡而陽為善以自欺者。故欲誠其意者無他,亦曰禁止乎此而已矣。'此言明白而易曉。"曰:"不然。本經正文只說'所謂誠其意者,毋自欺也';初不曾引致知兼說。今若引致知在中間,則相牽不了,卻非解經之法。又況經文'誠其意者,毋自欺也',這說話極細。蓋言為善之意稍有不實,照管少有不到處,便為自欺。未便說到心之所發,必有陰在於惡,而陽為善以自欺處。若如此,則大故無狀,有意於惡,非經文之本意也。所謂'心之所發,陽善陰惡',乃是見理不實,不知不覺地陷於自欺;非是陰有心於為惡,而詐為善以自欺也。如公之言,須是鑄私錢,假官會,方為自欺,大故是無狀小人,此豈自欺之謂邪!又曰:"所謂'毋自欺'者,正當於幾微毫釐處做工夫。只幾微之間少有不實,便為自欺。豈待如此狼當,至於陰在為惡,而陽為善,而後謂之自欺邪!此處語意極細,不可草草看。"此處工夫極細,未便說到那粗處。所以前後學者多說差了,蓋為牽連下文'小人閒居為不善'一段看了,所以差也。"又問:"今改注下文云:'則無待於自欺,而意無不誠也。'據經文方說'毋自欺'。毋者,禁止之辭。若說無待於自欺,恐語意太快,未易到此。"曰:"既能禁止其心之所發,皆有善而無惡,實知其理之當然,使無待於自欺,非勉強禁止而猶有時而發也。若好善惡惡之意有一毫之未實,則其發於外也必不能掩。既是打疊得盡,實於為善,便無待於自欺矣。如人腹痛,畢竟是腹中有些冷積,須用藥驅除去這冷積,則其痛自止。不先除去冷積,而但欲痛之自止,豈有此理!"〔僩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