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朱子語類》卷十六 大學三



正卿問:"大學傳正心、修身,莫有深淺否?"曰:"正心是就心上說,修身是就應事接物上說。那事不從心上做出來!如修身,如絜矩,都是心做得出。但正心是萌芽上理會。若修身及絜矩等事,卻是各就地頭上理會。"〔恪〕

問:"'正心'章既說忿懥四者,'修身'章又說'之其所親愛'之類,如何?"曰:"忿懥等是心與物接時事,親愛等是身與物接時事。"〔廣〕

正心、修身,今看此段大概差錯處,皆未在人慾上。這個皆是人合有底事,皆恁地差錯了。況加之以放辟邪侈,分明是官街上錯了路!〔賀孫〕

子升問:"'修身齊家'章所謂'親愛、畏敬'以下,說凡接人皆如此,不特是一家之人否?"曰:"固是。"問:"如何修身卻專指待人而言?"曰:"修身以後,大概說向接物待人去,又與只說心處不同。要之,根本之理則一,但一節說闊,一節去。"〔木之〕

第八章:人,謂眾人;之,猶於也。之其,亦如於其人,即其所向處。〔泳〕

"之其所親愛"之"之",猶往也。〔銖〕

問:"大學,譬音改僻,如何?"曰:"只緣人心有此偏僻。"問:"似此,恐於'修身在正其心'處相類否?"曰:"略相似。"〔宇〕

問:"古注,闢作譬,似窒礙不通。"曰:"公亦疑及此。某正以他說'之其所敖惰而譬焉',敖惰非美事,如何譬得?故今只作僻字說,便通。況此篇自有僻字,如'辟則為天下僇矣'之類是也。"〔大雅〕

親愛、賤惡、畏敬、哀矜、敖惰各自有當然之則,只不可偏。如人飢而食,只合當食,食才過些子,便是偏;渴而飲,飲才過些子,便是偏。如愛其人之善,若愛之過,則不知其惡,便是因其所重而陷於所偏;惡惡亦然。下面說:"人莫知其子之惡,莫知其苗之碩。"上面許多偏病不除,必至於此。〔泳〕

"人之其所親愛而僻焉",如父子是當主於愛,然父有不義,子不可以不爭;如為人父雖是止於慈,若一向僻將去,則子有不肖,亦不知責而教焉,不可。"人之其所賤惡而僻焉",人固自有一種可厭者,然猶未至於可賤惡處,或尚可教,若一向僻將去,便賤惡他,也不得。"人之其所畏敬而僻焉",如事君固是畏敬,然"說大人則藐之",又不甚畏敬。孟子此語雖稍粗,然古人正救其惡,與"陳善閉邪","責難於君",也只管畏敬不得。〔賀孫〕

問:"'齊家'段,闢作'僻'。"曰:"人情自有偏處,所親愛莫如父母,至於父母有當幾諫處,豈可以親愛而忘正救!所敬畏莫如君父,至於當直言正諫,豈可專持敬畏而不敢言!所敖惰處,如見那人非其心之所喜,自懶與之言,即是忽之之意。"問:"敖惰、惡德也,豈君子宜有?"曰:"讀書不可泥,且當看其大意。縱此語未穩,亦一兩字失耳。讀書專留意小處,失其本領所在,最不可。"宇。

問:"章句曰:'人於五者本有當然之則。'然敖之與惰,則氣習之所為,實為惡德。至若哀矜之形,正良心苗裔,偏於哀矜不失為仁德之厚,又何以為'身不修,而不可以齊其家'者乎?"曰:"敖惰,謂如孔子之不見孺悲,孟子不與王驩言。哀矜,謂如有一般大奸大惡,方欲治之,被它哀鳴懇告,卻便恕之。"道夫云:"這只是言流為姑息之意。"曰:"這便是哀矜之不得其正處。"〔道夫〕

或問"之其所敖惰而辟焉"。曰:"親者則親愛之,賢者則畏敬之,不率者則賤惡之,無告者則哀矜之。有一般人,非賢非親,未見其為不率,又不至於無告,則是泛然沒緊要底人,見之豈不敖惰。雖聖賢亦有此心。然亦豈可一向敖惰他!一向敖惰,便是辟了。畏敬、親愛、賤惡、哀矜莫不皆然。故下文曰:'愛而知其惡,惡而知其美。'如所敖惰之人,又安知其無善之可愛敬!所謂敖惰者,只是闊略過去。"〔高〕

問敖惰。曰:"大抵是一種沒要緊底,半上落下底人。且如路中撞見如此等人,是不足親愛畏敬者,不成強與之相揖,而致其親愛畏敬!敖惰是人之所不能無者。"又問:"'敖惰'二字,恐非好事。"曰:"此如明鑑之懸,妍者自妍,醜者自醜,隨所來而應之。不成醜者至前,須要換作妍者!又敖惰是輕,賤惡是重。既得賤惡,如何卻不得敖惰?然聖人猶戒其僻,則又須點檢,不可有過當處。"〔履孫〕